只是这一坐,王胜的脸色,顿时铁青……
操琴坐姿,有极为独特的讲究。会不会使琴,只看你坐姿,便能看出一个端倪来。
这家伙,莫非是行家?
王胜的脸色,顿时变得极难看,甚至有一种中计的感觉。
“而今,春去夏来,繁花似锦。
千样人有千样爱,有人喜欢牡丹,有人喜欢幽兰,有人喜欢桃花,有人又爱杏花……然小乙独爱梅花,最羡慕和靖先生之逍遥。今便三弄梅花,博诸君一笑。
梅花一弄,断人肠;梅花二弄,费思量;梅花三弄,起风波……”
玉尹的声音清亮,伴随着那极有韵律的节奏,话音戛然而止,琴声幽幽响起。
“小乙操得何曲?”
当琴声响起时,秦桧脸色微微一变,忽而扭头问道:“怎听着似梅花落,却又不尽相同?”
高尧卿摇头,表示不解。
而李逸风则紧蹙眉头,只是脸上那凝重之色,却渐渐隐去……
小乙,果然操得好琴!
只见玉尹指法变化,或揉或挑,或按或拂,那一双手在琴弦上如流水般拂过,却生出了千般变化,令人顿感心旷神怡。曲声幽幽,却带有一丝不屈。恍惚间,眼前仿佛一片冰天雪地,一朵梅花傲然绽放,迎着那风雪不愿低头……此何等高傲!
我开放时百花杀,真个应了此景。
李清照却突然笑了,她扭头道:“小乙这是在表明心迹……他虽是一介屠户,确有铮铮傲骨。我却是小觑了他,原本想借此机会为马姐姐说项,看来不必再费口舌。
若肯和解,自然和解;若不肯,便是刀斧加身,也未必低头。
这小乙,还真个是要一鸣惊人啊!”
而一旁赵福金却眉头紧蹙,“怎地我觉着,小乙这琴,使得有些古怪?”
“嗯,确是古怪。
他操得是梅花落的谱,但又似乎有所变化,加入他独特理解。若依着梅花落曲谱,当有怨愁离绪之意。可他这曲子,却别有奥妙。我闻至今,只觉得一个字可形容。”
“什么字?”
赵多福好奇问道。
“福金帝姬以为如何?”
李清照并未回答,反而询问茂德帝姬。
赵福金闭上眼睛沉吟,片刻后轻声道:“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韵也。老师若问福金是和感觉?福金只有一字评价:清!”
李清照顿时笑逐颜开,轻轻抚掌,却未敢发出丝毫声音,怕扰了那至清之音。
“未曾想,此曲竟小乙这一变化,居然有这般妙处。
福金帝姬笛技冠绝,难道未有生出伯牙钟子期之心?何不奏一曲,以和小乙这至清之音呢?”
茂德帝姬赵福金,不但美艳动人,更使得一手好笛。
听李清照这么一说,她顿生了几分意动。
只是看了看玉尹,又瞧了一眼旁人,一咬牙,转身摆手,示意那女使过来,在她耳边低声细语几句,女使连忙应诺,急匆匆离去。不一会儿光景,女使便返回小亭。
只是手中,却又多了一支晶莹翠郁的玉笛。
恭恭敬敬把玉笛递给了茂德帝姬之后,赵福金正想要开口,忽闻琴声突然一变……
抬头看,只见玉尹正向她看来。
目光相视,玉尹与赵福金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不知为什么,赵福金被玉尹的笑容心神一乱。但她马上醒悟过来,旋即平静心思。
玉尹这是在向她发出邀请!
所谓梅花落,其实就是梅花三弄的前身,宋时又名为三弄梅花。
东晋时期桓伊创梅花落,最初本是笛曲。直至唐末,才化为琴曲,变成而今的三弄梅花。只是由于秉承了南朝至唐时的风貌,三弄梅花在北宋时,主要表现的是一种怨愁离绪情感。直至入明,经虞山派和广陵派的发展创新,去其原有的怨愁离绪之意,转而以梅花凌霜傲寒,高洁不屈的节操和气质,作为表现主题。
至此,梅花三弄的本意,与早期的梅花落,已有极大区别。
玉尹所奏的,正是虞山派《琴谱谐声》中所记载的梅花三弄。虞山派的梅花三弄,和广陵派梅花三弄的最大不同处,便在于其曲谱中,有琴笛合奏的段落。节奏极为规整,即便是突然加入笛曲,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变化和波动,最适合合奏。
赵福金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
心里面陡然有一种古怪的情绪萦绕,好在她自制力不差,很快就平静下来。那玉笛置于红唇边上,伴随着玉尹琴声的一次小小变奏,忽而吹响玉笛,刹那间,琴笛相和,竟显得是那般贴切,毫无半点突兀,让人有一种天作之合的感受……
李清照讶然,向玉尹看去。
未曾想,这小乙的手段竟个如此高明,高明到,高明到让李清照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琴声至清,笛声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