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07-25
7月日都监
楚剑功和李颖修回到广东之后,不等朝廷的命令到来,就开始整顿。
先有陆达汇报,说到广东的四万多溃兵,有两万多人不愿留下,要求回家。楚剑功说:“强留人家也没意思,那就放他们回去吧,不过不能散放,几万人没有管束,那还不像蝗虫过境一般。我和宝庆兵备道曾国藩有些交情,请他在湖南沿路接应一下,另外向西北西南各省通传,让他们做好准备。”
“还有一万多人愿意留下来了?”李颖修插嘴问。
“是的。”
“那好,加上朱雀军本部四千人,再从广东水师调拨几千人,可以凑足两万人的部队了。关天培战死后,广东提督的位子一直空着,和怡良巡抚说说,应该问题不大。”
“你也太心急了,两万人,至少一百个连队,我们根本没有合适的军官。”
“这样吧,陆达,你先安排好两万多溃兵北归的事情。剩下的一万多溃兵……老叫溃兵也不合适,就叫他们补备兵吧。补备兵先按排编起来,以排为单位进行刺刀和队列训练。不能让他们闲着,闲着容易出事。补备兵就要翟晓琳和陈日天来管。”
顺理成章的,楚剑功就把陆达从管理溃兵的具体事务中抽了出来。
“均座,我有个感觉。”陆达没有察觉楚剑功的用意,而是提到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跟随均座用西法练兵以来,深有感触,西法之中,最为重要的,就是目长和兵目。只要有目长和兵目在,可以成队列,可以训新兵。即使部队打光了,也可以很快的重建。像前次我们在浙东的损失,一下子就补齐了。而且,将打过仗的老兵提拔成目长和兵目,队伍就从两千人扩大到四千人。”
陆达很聪明,楚剑功想。可惜他是京营出身的,目前还不能放手使用。
楚剑功接过陆达的话题,说道:“目长和兵目……嗯,士官,我正在考虑一种全新的军事组织,不过还没有想成熟。这件事我会考虑,先放下吧。陆达,你居然能够想到士官,不简单呐。你还想到了什么。”
“没别的了,嗯,对了,英夷的大炮可真厉害,我们的炮兵差得太远,太远。”
“陆达,你考虑问题很周到,你提醒了我。全军休息三天,然后召开军事总结会,以班为单位,每个班都要上交总结报告,至少要写一千字。”
“很多目长都不识字。”
“每个连有识字的,提拔他们,作为文书,给外委把总的头衔。”一下子,楚剑功就在各连新设了职位,他想了想,说道:“外委把总也是官嘛。今天以内,把各连的文书定下来,我要亲自授官。”
“关于炮兵,我倒是想起了我们的那个战俘,那个意大利……威尼斯人,叫什么来着,外号叫板甲大白兔。”
“怀特拉比斯。”李颖修提醒道。
《辛丑和约》签订以后,作战的双方都释放了战俘,大部分被俘的意大利人都回去了,但板甲大白兔怀特拉比斯留了下来。他是雇佣兵,楚剑功给他开出了待遇,让他做炮兵教官,他何乐而不为呢。
“让板甲大白兔去炮兵连,炮兵连改成炮兵教导营,从水师中抽调一些炮手,搭出四个炮兵连的架子,我们手头的七门火炮,不管是十二磅的还是六磅的,全部拨给炮兵教导营。”
“怀特拉比斯,或者说板甲大白兔,你准备给他什么军衔?都司?作为道台,你能给的最高武职就是都司。”
“不,”楚剑功了一眼陆达,缓缓说道,“洋人嘛,就不要用我大清的官衔了,对了,杰肯斯凯、莱特肯尼夫、范中流也需要有常用的官衔。用个古称,都监,怎么样?杰肯斯凯是练兵都监,莱特肯尼夫是行军都监,范中流是工程都监。板甲大白兔是炮兵都监。”
李颖修笑了起来:“都督炮兵首领太监,简称炮兵都监。好。”
“不要这么恶意嘛。都监呢,不是官衔,也不是职位,而只是具体事务的执行人,他们不是朝廷的官位,这样不会违反朝廷体制。”
“但没有实职,恐怕兵士不服。”陆达有些担心。
“他们是我任命的,他们的权威取决于我,只要我楚剑功还是朱雀军统领,他们就有权威。当然,榜眼,你作为我的副手,也是一样。”
楚剑功这句“也是一样”把陆达弄糊涂了,到底是说自己和楚剑功一样,是四个都监的权威依靠,还是说自己这个副统,和四名都监一样,都要靠着楚剑功呢?但又不好深问。
陆达顿首道:“均座,两万多溃兵北归,也是大事,我去忙了。”
“你去吧,乐楚名,去请那个威尼斯人,板甲大白兔。”
忙过了一天,晚饭之后,朱雀军全军又集合了。四千人,将操场站得满满的。楚剑功站在高台上,拿着一个铁皮卷成的话筒。这次会议比较放松,允许士兵们议论。
“同袍们,毫无疑问,我们在对英夷的战争中,是唯一取得胜利的军队。我们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远远超过八旗。”
楚剑功这句话一喊出来,受到了热烈的欢呼。
“但并不代表,我们完美无缺。比如,在进攻山顶的意大利轻步兵的时候,我们就表现得不好,我们连意大利人都比不过。大家说,是我们不如他们吗?”
“不是的,不是的。”士兵们七嘴八舌。
“那是为什么呢?”
“敌人有线膛枪,他们的大炮也比我们好,炮兵比我们好。”
“说对了,装备和训练。装备我来想办法,但训练,必须由你们自己抓紧。我再问你们,为什么我们打赢了呢?”
“朱雀老兵冲了上去。”朱雀老兵,一个在砚山顶之战后出现的概念。
“对,就是因为朱雀老兵,他们是战争的中坚,是我们的英雄。今天,我们要为所有的朱雀老兵授勋。按连的序号来,一连千总翟晓琳,念名单……”
整个授勋仪式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所有的军官都授了勋。最后五个连留守广东,但楚剑功也挑了一些在去年的战争中表现好的士兵,给予授勋。
楚剑功宣布说:“朱雀老兵虽然很光荣,但这个称号容易和普通的老兵混淆,现在我宣布,所有授勋的朱雀老兵,成为正儒锐士。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底下的士兵都很茫然。
“古时候啊,中原有七个国家,有个叫秦的王国,统一了全国,统一全国的这个人呢,就是秦始皇。秦始皇知道吗?”
大多数士兵还是很茫然,但有一些人知道,开始和身边的人解释。
楚剑功往下压压手,示意大家安静。
“帮助秦始皇统一全国的人,就叫锐士,大秦锐士,天下无敌。”
喔,大家恍然大悟。锐士就是说精锐的士兵啊。
“我们的锐士,和秦朝的不大一样,我们的锐士,人人都要读书,读儒家的经书。所以,叫做正儒。”
“那么多古文,哪里得过来,我们都成了老学究,酸夫子。还怎么打仗。”有人在下面抱怨。
“不用都,我给你们选定的篇章就成,这些篇章,都有我来解释。”
“均座,我们不识字啊。”
“那就要教,现在公布两项决定,第一,没有授勋的朱雀军士兵,大约两千四百人,全部调入补备兵,担任临时的目长和兵目,补备军五天后开始刺枪术和队形的训练。”
“而授勋的一千七百名朱雀老兵,将组成朱雀军讲武堂第一期,他们叫做守阙锐士,进行全面的士官训练,他们从讲武堂出来,将正式授予正儒锐士的称号。”
“所有的守阙锐士留下来,其他人有秩序回营。”
其他人满满散了,现场留下了一千七百多人,包括所有的军官和目长、兵目。
“你们觉得正儒锐士光荣吗?”
“光荣。”众人齐声回答。
“为什么光荣?”
“因为我们勇敢。”陆达在一边说。
“那其他的营头,也有很多士兵勇敢,像广东水师,也有战死的。他们为什么不是正儒锐士呢?”
“他们不是外系的吗?正儒锐士只给我们朱雀军的嫡系,对吧,均座。”
嫡系?陆达还没有明白楚剑功在做什么。楚剑功判断,其他的士兵也同样不明白,不着急,慢慢来。
“不错,我们朱雀军就是和其他的军队不一样,但为什么不一样,你们在朱雀讲武堂里,会学到的。”现在还不能说太细,还不是时候。
“好了,解散。”
只剩下楚剑功和李颖修两个人的时候,李颖修问道:“还是要走这条路啊?”
“嗯,历史证明,别人都失败了。”
“一个强大的,团结的,无所不能的意识形态组织……也许适合夺取政权吧,但夺取政权之后呢?其实也就只有两个成功案例而已。”
“四个,”楚剑功纠正说,“夺取政权后,按照阿西莫夫历史物理学的逻辑,我们将按照‘历史’告诉我们的方法,复制一个快速工业化的过程,三十年之内完成第一次工业革命,从而在在70年代搭上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正点车。”
“然后呢?”
“然后我们也该去世了。后人的事情,就由后人来解决。”
“你也太不负责任了。”
“明知有捷径而不走,而放任国家的落后,才是不负责任。”
“万一捷径有隐患呢?比如,官僚窃国。”
“第一,我们可以做出一些预防。第二,如果不走捷径,我们又何必来?”
7月9日财权
一大早,楚剑功和李颖修就去拜见广东巡抚怡良,自林则徐被搁革职以后,广东事务,都由怡良主理。
他们一到怡良的府上,怡良得了门子的通报,居然一路迎了出来。
“哎呀呀,剑功、颖修,你们可算回来了。市面上都传开了,你们一个率领三千虎贲,威震英夷,另一个折冲会辱,机锋舌辩,维护国体。你们可是街知巷闻的大英雄了。”
“制台谬赞了。”楚剑功恭维道,他称巡抚为制台,暗指怡良就要高升了。
怡良哈哈大笑。
“我等在前方作战,弹药粮草,全赖广东。制台可称当今的萧何。”
“胡说,胡说。逾制了,逾制了。”怡良满面笑容,没一点斥责的味道。
三人一起来到厅房,分别落座,等仆人上了茶,怡良遣退下人,这才收敛笑容,沉声问道:“外间传言纷纷,众说纷纭。朝廷的旨意,现在也没到。剑功、颖修,朱雀军可是我广东一手培植起来,你们可不能拿我当外人。”怡良大人的口气,真的像家里人说话一样。
李颖修也没什么好瞒他的,便将这半年来的战事和随后的和谈,捡紧要的说了。
“和我广东有关的,也就是广州为通商口岸,广东开经济特区,取消十三行,澳门派驻英军几项了吧。”怡良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正是,大人。”
怡良呆坐了一会,颓然说道:“没想到我还是躲不过事鬼一途。”
事鬼?原来巡抚大人是在担心这个啊。
“大人放心,与洋人接洽事宜,我李颖修责无旁贷,断不致连累大人清名。”
“那就好,那就好。”怡良有些魂不守舍。
“只是我们有些准备,还请大人帮忙。”
“什么事啊?”
“《辛丑和约》中,有一项,就是中止十三行的垄断,这第一步,就要先封了十三行的帐。”
“行啊,虽然潘振辰,潘有度,卢文锦,伍秉鉴等人一直算是为朝廷办事,但既然和约要撤销,那也是为朝廷办事啊。你们去封帐吧。”
“而十三行直接通着广东藩库。所以……”
“你们要查封藩库?”
“是,而且还要封了藩库的帐。制台,我就是问问,徐布政使,和您交情好吗?”
“呵呵,颖修,你究竟不会做官,哪有这么问人的。”怡良沉吟了一会,“本朝官制,乃是大小相制。徐藩台虽然品级比我低,但从纸面上,他才是广东的第一位大人。我不过是朝廷派下来,巡视安抚地方而已。”
怡良这番话,说得太明了了,他和徐藩台,就是互相监视,大小相制的关系,谈不上什么交情。
李颖修会意,转换话题说道:“日后开了通商口岸,制台还可以有一番大作为。”
“老夫年过不惑,还说什么作为,事鬼之事,再也休提。”
来怡良大人是上不了贼船了,也罢,又随便谈了几句,楚剑功和李颖修就告辞了。
李颖修去做封帐查账的准备,楚剑功回到白云山营里,下令将第二十五连的张彪找来。这两天都在休息,朱雀军还没打散去训练补备兵。
张彪,字静初,十三行老板张大富的独苗。
“张彪,来朱雀军这么久了,觉不觉得苦?”
“报告均座,不觉得,就是二十五连没打上仗,有点憋屈。”
“你也提了目长,要去训练补备兵了。不错了,你水师的赖恩爵,赖副将,他可是当了十年大头兵,一刀一枪剿海匪,才熬成了目长。”
“可我想打仗,想立功,想当正儒锐士。”
“那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你能完成吗?”
“能!”
“你不问是什么任务?”
“均座交给我的,我保证完成。不管什么任务,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去。”
“让你爹把家产捐给朱雀军呢?”
张彪沉默了。
“我说笑呢。是这样,十三行要改,你知道,十三行以前是帮朝廷做事的,现在还是帮着朝廷做事,不过呢,朱雀军直接管理,各大商家也要整合成一体,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我根本就听不懂。”
“不要紧,李军师现在去你家了,和你的父亲谈这件事。他需要你的父亲,为他在十三行内部接应,将十三行打开一个缺口。亏待不了你家的。”
“既然和我父亲谈了,那我做什么?”
“你父亲肯定会犹豫,你就要坚定你父亲的信心,给他打气。你放心,亏待不了你家里,你回去大可向你父亲打听清楚。这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敲敲边鼓,你办得好吧。”
张彪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办得到。”
“好,你办成这件事,就是为朱雀军立功,我推荐你进入讲武堂,成为守阙锐士。”
“真的?”
“真的。其实,这是一个信心问题,如果你认为在朱雀军更有前途,就不用恋着那点家产。你可以把这句话,告诉你的父亲。”
晚上,李颖修回来了。
楚剑功问道:“今天拜访了几家?态度怎么样?”
“现在十三行,有影响的大行商有二十七家,我往最大的伍秉鉴、潘振辰、潘有度、卢文锦、叶上林等人家中,都去了一次。下一等的张大富等,我也去了几家。情况不乐观啊。”
“他们不想合作?”
“至少最大的五家,不愿意合作。人那,拿到手的,就不愿意放弃。”
十三行中五家最大的行商:伍秉鉴、潘振辰、潘有度、卢文锦、叶上林,可以说是十九世纪中叶的东方贸易之王。他们一方面,受清政府的委托,代理与外商和外国人的一切相关事宜。另一方面,又接受洋商的委托,办理入关、完税、采购等一系列外国人没有权利在清国进行的贸易活动。他们是清国和洋商之间唯一的接口,仅仅靠着这种唯一性,就保证了他们的利润。
同时,十三行最大的五家行商,又是清国出口的垄断商,他们手中,控制着湖广数以千计的小手工作坊,垄断着茶叶、丝绸、玉器、瓷器等清国主要出口商品的生产。由于十三行是受朝廷委托的官商,所以行商往往借助衙门的势力,来对付不听话的手工业者。
现在,李颖修就是要把以五大家为代表的行商的进出口垄断权收回去。五大家怎么可能愿意呢?
“不愿意?五大家的外贸特许权是朝廷给的,现在和英国人新订了条约,要收回他们的特权,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五大家把持广州外贸,数十年来各方利益勾连,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那个什么绳结的故事,一剑斩断,可行吗?”楚剑功的意思,就是把行商全抓起来,抄家。
“那就是一切变成白纸,我们要重建广东的工商业体系。我们有这个时间吗?而且,我和你的职务,似乎都不是当管此事。”
“通商洋务善后使,不是正管着行商吗?”
“自行商设立以来,就是由广东布政司主管。无论是五大家还是二级行商。”
“二级行商呢?他们怎么选边?”楚剑功问。
“他们在犹豫,按我们开出的公私合营的条件,他们得到的利益不比现在给五大家做下线少。但是,我们提出的形式太过新颖,他们有些放心不下。像张大富等人,对我提出的合营草案问东问西,连签名的排序都要问清楚。”
“有签的么?”
“没有,中层的行商都在观望。”
“有什么好观望的?不是可以保障他们的利益么?何况,民不与官斗。”
“五大家背后的,可是广东布政司。”
“喔,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难怪你要去找怡良。怡良会支持我们吗?”
“他支持我们,有什么好处?他支持徐藩台,又有什么好处?”
“真想造反算了。不用真么费神。”
与此同时,中级行商张大富的家中。
“爹爹,李军师给爹爹的合营草案,孩儿已经过了,孩儿想来,没什么坏处。”
“可也没有什么好处,我们与五大家分营,得到的利润也差不过。我们和五大家的合作已经形成定例,往往成例可循。但李颖修提出的公私合营,起来是不错,但做起来到底怎么样,还很难说。”
张大富继续说:“而且,五大家的后面,可是站着广东藩台,李颖修不过是个道台,胜负难料。我们张家,可不能随便就把身家压上去。”
张彪抿了抿嘴,说道:“可是,均座说,只要父亲答应了李先生,孩儿就可以成为守阙锐士,入讲武堂。”
“守阙锐士是什么?”
“孩儿也没弄得太明白,均座的意思,守阙锐士就是嫡系了。孩儿就有了好前程。”
“你都没弄明白,那还谈什么前程?下去,早点睡吧。”
张彪不甘心的还想说什么,张大富疲倦的摆了摆手,靠在太师椅上,闭上了眼睛。椅子前后晃动起来,嘎吱嘎吱响。张彪行了个礼,转身出去。
张大富等张彪出去了,张大富把眼睛睁开,着自己儿子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7月0日十三行
广州西关,被称作荔湾的地方,便是十三行聚集之处。若在太平时节,这里便会挤满了伙计、苦力、商人和手推车,清国全部的出口产品,都汇聚于此,然后被送往老中国街,由小筏子载着货物,下内河,入珠江,直到狮子洋面上停泊的大海船上,运往欧洲。
自去年六月英舰封锁广州湾以来,这里已经繁华不再,苦力们一群一群的散坐在街边,满身腥臊,浑浊的眼神在路过的大行商身上扫过,希望能被人揽着做活。
今天,二十七家行商,在十三行之首的伍秉鉴家中聚齐,商议如何应付眼下的局面。
伍秉鉴、潘振辰、潘有度、卢文锦、叶上林,五家最大的行商坐在上首,二十二家中级行商沿着厅壁落座,大致形成一个议事的圈子。
“谁来掌茶?”伍秉鉴在上首发问,“白老板,听说您的茶艺是一绝啊,不如今天让大家开开眼。”
白老板赶紧摆手:“我那是糊弄洋人,卖茶具的,哪敢在伍老板您面前班门弄斧啊。”
其他的行商也纷纷推让。
“那好,就请潘二老板掌茶吧。”潘二老板,是指潘有度,他和潘振辰是远房堂兄弟,十几年前他这一支分了出来单做,四大行商也就变成了五大行商。
潘有度谦虚了几句,开始在盘子里把杯子放好,这当口,伍秉鉴说道:“今天为何请大家来,想来大家都心知肚明,李颖修,李道台,要把行商的外贸特许权收回去,而且行商还要整合,搞公私合营。形成和洋人的东印度公司一样的结构。可不是我伍秉鉴倚老卖老,我在这一行做了几十年了,就没见过这么黑心的。”
“是啊是啊。”大行商叶上林附和道,“行商代管口岸,这是康熙爷时候就传下来的成例了,我们给朝廷的银子,一年也没有少缴过。这李颖修一来,就要把口岸的大权拿过去,他算哪根葱?”
这时候,潘有度的茶冲好了,分在小杯子里,用茶盘装着,递给边上的行商,那行商取了一杯,又把托盘向下递给另一位行商。
托盘在传递,大行商卢文锦说道:“李颖修,哼哼,九年前,他起家的时候,还是拜的我的门子。现在他和那个楚剑功、那个军头勾结在一起,饿虎反噬。真是养虎为患。”
“卢老板,可千万再别引入外人,真是引狼入室。”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说是签了什么和约,要把十三行的权利收回去。几位老板,我们怎么应对?”
伍秉鉴欲言又止,闭上了眼睛,慢慢的捋了捋胡子。
“说吧,伍老板,大家都听您的。”
伍秉鉴突然睁开双眼,说道:“要说也简单,我们二十七家同气连枝,帐不交,仓库不交,银子也不交。李颖修一个外来户,我他怎么办?”
“他可是官府啊。”有人担心。
“官府?徐藩台可不愿他来插这一手。再说,李颖修后面靠着的,无非是那楚剑功的朱雀军,可现在仗打完了,狡兔死,走狗烹。没了朱雀军,李颖修就成了无根之木。”
“朝廷要对付朱雀军?伍老板,这消息可靠吗?”张大富担心的问。他儿子还在朱雀军呢。
“要什么消息,雍正朝大将军年羹尧,侍卫大臣隆科多,有拥立之功,最后结局如何。楚剑功算什么。我朱雀军解散,也是迟早的事情。”
“那我们怎么答复李颖修?”
“不反对,不合作,拖。拖到朝廷处置楚剑功的圣旨到来,就万事大吉了。”
“各位老板,”卢文锦说道,“最重要的,就是我们要齐心,不能让人各个击破。来,各位老板,喝了这杯茶,同舟共济。”
张大富犹豫了一下,伍秉鉴便了过来,对他一笑。张大富心里一哆嗦,赶紧端起茶杯,干了。
与此同时,朱雀军的白云山大营,陆达正在汇报:“您给曾国藩道台的信已经送出去了,估计五天内就有回话,那么两万多北返溃兵就可以分批北送。”
“嗯,榜眼,这件事你一定要好了,两万多人啊,乱起来不是开玩笑的。”
楚剑功又问边上的翟晓琳:“补备兵的整编是你负责,怎么样了?”
“报告均座,一万七千名补备兵,已经编成了五百个排,每排编制6名大兵,不够的,请均座从水师调人来不足。”
“这我会和怡良抚台,和李廷钰总兵说的,继续汇报。”
“每排的四名目长,一名把总,尚未任命。”
“没有授勋的两千四百人,马上下放补备兵,还有的缺口,补备兵中原来做过目长兵目的,选拔一下。”
“是!”
陆达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均座,我们当然是要吞下这些补备兵。但是,现在朝廷的圣旨还没到,我们这样妄动,只怕惹起朝廷的猜疑啊。”
“我们不动,朝廷就不猜疑了?耆英耆部堂,怎么跟你说来着?”
陆达一愣。
楚剑功站起身来,走到陆达身边,拍了拍陆达的肩膀:“我今天给你交个底,我会以退为进,推荐陆达你为朱雀军总兵。”
“均座……”
“只要英国人还要在澳门驻军,朝廷就不敢解散朱雀军,也不敢割断我和朱雀军的实际联系。”
“懂了,朱雀军真正的统领,还是均座。而且只有一个均座。”
“呵呵,陆达,你别怕,我不会怀疑你。我、你、李颖修、张兴培,练兵都监杰肯斯凯,炮兵都监板甲大白兔,行军都监肯尼夫莱特,工程都监范中流。还有即将担任连长,必要时担任营管带的乐楚名、翟晓琳、陈日天、季退思等人,将组成一个新的机构——都督府。”
“都督府?逾制啊,均座。”
“所有都督府成员,都不能对外泄密。而朱雀军的一切行动,都要由都督府作出决议。”
啊!陆达心里明白了,有了都督府这个机构,自己就别想把朱雀军拉走,楚剑功要保住自己的嫡系,自己要有什么对楚剑功不利的行动,具体指挥部队的乐楚名等人绝不会答应。
这在陆达来很正常。但是他又疑惑的想,这不是限制了楚剑功自己对朱雀军的指挥权吗?
楚剑功接着说:“我建立都督府,倒不仅仅是为了继续掌握朱雀军,而是有了都督府,我就不用怀疑你陆达会把部队拉走,你陆达也不用疑神疑鬼,以为我不信任你。大家都可以开诚布公。”
“刚才说到哪了?喔,两千四百名未授勋的朱雀军士兵到补备兵中代理目长,那么,一千七百名守阙锐士进入讲武堂。”
“讲武堂设在哪?”乐楚名问。
楚剑功和李颖修对视一眼,突然,两人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其他人都愣了,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
“黄埔,水师老营的黄埔。”
“黄埔有什么好的?”
“风水宝地啊。别问了,天机不可泄露。好了,军事上的事情今天就到这。你们先出去吧。”
几个人敬礼出去,李颖修把凳子拉到楚剑功对面。
“你,部队还稳定,不如,我们直接派兵把十三行封了吧。”楚剑功说。
“封了?这二十七个行商好对付,无非抓几百人,但是他们连接起来的贸易体系,那就全打碎了,一切要从头开始。”
“贸易体系?”
“你知道十三行连接着多少小手工场吗?运输、仓储、交易,你熟吗?我跑海贸跑了八年,现在也只是把自己一家船行的情况弄清楚。”
“让张兴培去查?”
“张兴培一个江湖人,懂这个吗?话说,人到用时方恨少,现在哪去找一个真正懂得统计、分析的人呢?”
楚剑功伸了个懒腰,“那照你的意思,还是需要有人和我们合作,特别是中级行商。”
“嗯,中级行商,只要能拉动一两个人,我们就可以打进去,把十三行的虚实摸清楚。”
那中级行商在观望什么呢?
“他们对我们没信心。十三行,特别是五大家,把持海贸几十上百年了,谁也不相信他们会这么容易的就被灭了。”
“那我点了一队兵,把五大家抄了。怎么样?”
“你会吓坏他们的。你今天可以抄了五大家,明天就可以抄了中级行商,你让他们怎么安心和我们合作呢?”
“十三行中,最容易突破的是谁?”
“我想,还是张大富。”
“他儿子在朱雀军,他应该对我们还是有一点信心的。你再去找他谈谈。”
李颖修点点头,出发了。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他又转回来了。
“怎么回事?”
“别提了,十三行动作真快,今天二十七家行商全去伍秉鉴家里喝茶,摆明了就是商量怎么对付我们。说不得,真的要抄了他们,大不了另起炉灶。”
“乐楚名!”楚剑功叫道,“你去找二十五连的张彪,让他请他的父亲,今天晚上到白云山大营来一趟。”
楚剑功扭头对李颖修说:“我这里四千条枪,让他开开眼,壮壮胆。”
7月日恐吓
张大富很晚才从白云山大营回到家,楚剑功对他说的话历历在目:“英夷已经打来了,以后的世道就要乱了。乱世之中,什么最重要?军力。放眼这大清,谁的军力最强?朱雀军。把宝押在朱雀军身上,绝不会错的。”
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但这广州城里,有巡抚、有藩台、有按察使,朱雀军又能怎么样呢?自己要是和五大家翻了脸,朱雀军又兜不住,那可怎么收拾?
可要是不答应楚剑功和李颖修,死心塌地的和五大家站在一边,想想朱雀军的四千虎贲,五大家真的有胜算吗?即使楚剑功不秋后算账,可这机会就白白溜走了。
张大富思来想去,直到天边发白,也没有睡着。正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家人在边上叫他“老爷,老爷。”
张大富被人吵了瞌睡,抄起枕头就扔了过去:“死性的,半夜吵什么?”
“老爷,伍秉鉴和卢文锦两位老爷都来了,正在厅堂等着您呢,他们两位,不好不见啊。”
听到伍秉鉴的名字,张大富一个机灵,惊醒了,下人已经打来了热水,张大富草草洗漱了一下,就迎了出去。
请坐奉茶之后,伍秉鉴开门见山:“听说令郎容貌俊美,风流倜傥,张老板不妨请令郎出来,让我们这些伯父辈见见。张老板你的家业,迟早要交到令郎手上的嘛。”
喔!张大富心下雪亮:这是摊牌来了,张彪在朱雀军又不是什么秘密,何必今天专程跑来。
“犬子身在朱雀军,一般就住在大营里,很少回家。”
“哎呦,在朱雀军呐。那可赶紧要他出来吧。朱雀军要倒霉了。”卢文锦说道。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张老板,直说了吧,我们今儿,就是专门来劝你的。十三行,身后站的可是徐藩台。徐藩台亲口告诉我,朱雀军要倒霉了。在十三行同气连枝的份上,我们特来劝一劝你。”
“徐藩台说的?朱雀军不是刚刚立了功吗?”
“是啊,立了功,功高震主啊。朝廷怎么会让这样一支强军让楚剑功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人掌握呢?徐藩台说,他在朝中的密友,已经送了信来,楚剑功蹦跶不了几天了。楚剑功的老师林则徐也是自身难保。”
“张老板,我劝你,还是赶快让令公子回来,不要和朱雀军裹在一起。”
张大富以为自己听明白了,楚剑功、李颖修窜起太快,惹了朝廷猜忌。朝廷要拆散朱雀军。而且,林则徐还保不了他们。
卢文锦说道:“张老板,你知道吧,当年你们这一批后起的行商,都是从我们五大家手里拿的单子,我们……也算是患难之交吧。”患难之交,言下之意,就是张大夫这一批中级行商就是他们五大家提起来的。
伍秉鉴像说相声一样,接着话头:“其实李颖修也是一样,他的李氏船行,也是靠了卢老板的扶植,才发展起来,现在却是翻脸不认人了。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张老板,你可千万不能相信他啊。”
总算说道正题了。伍秉鉴和卢文锦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给张大富打气,让他完全割断和朱雀军的关系。
“十三行,二十七家行商,只要同仇敌忾,就任谁也打不散,广州海贸,还是我们的天下。我听说,和洋人定的条约,海贸还要扩大。光靠我们五大家,怕是忙不过来啰。张老板你年富力强,想不想做大行商?”这是诱之以利。
好说歹说,张大富总算送走了伍秉鉴和卢文锦。他现在越发犹豫了。如果朝廷要收拾朱雀军,那楚剑功抗得住吗?
朝廷到底会怎么处置朱雀军?
“有确切消息吗?”白云山大营里,李颖修关切的问。
楚剑功说:“我们在京师的消息来源太少了。耆英、林大人、伊里布三人联袂回京面圣,现在走到哪了,我们都还不知道。”
“如果耆英的想法不变,用提升陆达的方法来分化朱雀军,削你的兵权,我们用都督府的形式来约束陆达,应该是可行的。如果陆达确确实实站在我们一边。”
“可惜林大人,是待罪之身,帮我们说不上话。”
“你说十三行倚仗的是什么?徐藩台?我们要扳倒徐藩台,伍秉鉴等人就没话了吧。”
可如何扳倒徐藩台呢?布政使啊,可是有上奏权的人,和广东巡抚也是大小相制。而李颖修和楚剑功都是道台,巡抚怡良的态度又不明朗。
“拖欠商款,激变番邦,这个罪名怎么样?”
在《辛丑合约》中有一个条款,就是连本带利支付六十万英镑的商欠。货到而不付款,欠债……本来是很常见的商业纠纷,但是,李颖修决心发挥一下。
“如果没有商欠,英夷就不能得到道德上的制高点,而对我大清劳师远征,没有道德上的制高点,就无法在英夷国内得到足够的支持。”李颖修在条呈上写道。
李颖修在这里,把英国人发动战争的借口写成了“追缴商欠”,反正,道光和列位大人也不知道英国是什么样的。
要向怡良解释英国国会的煽动程序,但直接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很容易了,而这正因为徐藩台暗地指使和支持,十三行拖欠商款。
楚剑功还不理解李颖修这样的用意:“怡良到这样的条呈,会怎么反应呢?把徐藩台抓起来?巡抚没这个权力吧。”
“是的,同为封疆大吏,怡良只能上折子参徐藩台。”
“他会上折子参徐藩台吗?”
“参照另一个时空的历史来,会的。”
在另一个时空,鸦片战争后期开始,清廷就在为战败找替罪羊。林则徐妄开边衅,发配伊犁。邓廷桢备战不利,发配伊犁。琦善谈判辱国,斩监候。伊里布谈判辱国,革职。奕经、奕山,丧师辱国,发配边疆。颜伯涛,问罪。虽然在另一个时空,这些处罚后来都逐步撤销了,但道光寻找替罪羊的意图却表露无遗。
在这一个时空,从已经发生的历史上,道光处断方法未变,那么他一定会找替罪羊的。
广东作为边衅首开的地方,一定要找一只替罪羊。有可能是林则徐,但万一不是呢?身为在官场多年的老官僚,深知道光习性的广东巡抚怡良,会如何自保呢?
“你设想得很好,怡良把徐藩台找出来做替罪羊,但是,万一怡良不这么做,或者朝廷不接受怡良的说法呢?”
“那有什么关系,我只需要怡良两不相帮就够了。在朝廷的圣旨到来前,给我们一段空窗期,让我们从容布局,就够了。”
“我们对徐藩台下手,也是以这个理由吗?”
“另一条,你还记得去年,我说炮台建设,有一百万两白银去向不明吧?”
“是徐藩台下的手?”
“不一定,但是,要找出这笔钱的去向,就必须查封藩库,封了藩库的帐。你是南洋兵备道,防务的事情,是你当管。”
楚剑功心神领会。
当天晚上,李颖修就把条陈交给了怡良。而楚剑功上了另一份条陈,说朱雀军军费不足,有大约一百万两没有到帐。请怡良大人严查,不然,朱雀军军心不稳。
第二天,怡良就把楚剑功找去了。
“剑功啊,你和李颖修是好友,你们两人各自上了条陈,一个说徐藩台激变番邦,另一个说他贪污军饷。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要置徐藩台于死地?”
楚剑功低头不语。
“唉,剑功,本院是很爱惜你的。你学会官场手段,也是必然。只是你不该给本院耍这些手段。你是林大人的门生,本院和林大人相交甚深,和你至少是……忘年交吧。何必耍这种手段。”
楚剑功没想到怡良会这么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两份条陈,你和李颖修都没做过官哪。哪有这样罗织罪名的,这不是给人马脚,让人翻案吗?”
啊?
“剑功啊。我告诉你,要扳倒一个人,就要办成铁案,不然被人死灰复燃,你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怡良大人是怎么了,真想教导我怎么做官?楚剑功迷惑了。
“就你们这两份条陈,要是我送交朝廷,立马就是一个御下不严,纵容党争。别说你们,就是我可能也要闭门思过啊。还可能牵连到林大人。小子,你们真是太嫩了。”
“那您的意思是,我们把条陈撤回来?”
“广东开衅的责任,关军门战死的责任,一定要有人来担。以后,广东还要仰仗朱雀军。”
“哪里哪里,是朱雀军仰仗大人。”
怡良摆摆手,“林大人,深为士绅敬仰,又是你的老师,和本院也甚是投缘。一个小小的藩台……这两份条陈,先放在我这里,好吗?”
“可是,”楚剑功和怡良解释,要执行《辛丑和约》急于查封藩库的账目,以便搞定十三行。
“要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只是有一条,不能动徐藩台本人。”
7月2日签字
今天,张大富半夜里翻来覆去,一直没有睡好,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床了。他在院子里呆了会儿,觉得心中烦闷,就准备出去转转。
正要走到门前,就听见门砰砰砰砰响了起来,管家从身后跑过来,打开门一,叫道:“少爷?”
张彪没有理他,大声叫道:“朱雀军查封账目仓库,这家的主人听了,全家留在屋内,不得随意走动。”说完,哗的一声把门给带上了。
“小兔崽子,你……”张大富骂道,闷闷的转回房去,楚剑功前天拉拢过自己,自己的儿子又在朱雀军中,让他并不是那么担心。不知道五大家现在怎么样了。
五大家的房子,现在已经被楚剑功封了。每家数百丁口,都被勒令呆在屋子里,不得外出。虽然在每家院子里的只是一个排,但明晃晃的刺刀,还是让人不敢造次。
这时候,一个传令兵跑进了张大富的院子,递上一张帖子,说道:“张老爷,李道台请您现在去吃饭。不远,就在李氏船行。”
“现在,吃饭?”天蒙蒙发亮,正好去喝早茶,吃饭却是太早了。
张大富有些不想去,那传令兵说:“您是张彪兄弟的父亲,我还要往下送帖子,就不陪着您了,您赶快吧。”
张大富觉得意思不对,便问道:“别人家,没人在朱雀军中的,会怎样?”
“那就要军中兄弟陪着去了。”那传令兵一笑,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真动手了。”张大富想。他赶紧回屋里换了身衣服,乘了自家的小轿,赶到李氏船行。
他一到,进了大堂,见到十三行的有些行商已经到了。众人的脸上都是愁云惨淡。见到他来了,也不说话,互相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这时候,听见外面有些喧闹,张大富抬头一,见到五大家中的潘振辰、潘有度。两人都冷着脸。张大富本想跟他们打探一下,一见两人的脸色,便打消了主意。
张大富发现,潘有度兄弟二人被安排在自己的对面坐下,而其他的中级行商们都是和自己坐在一边。
不一会,二十七家行商都到齐了。五大家坐在左边,而其他二十二家行商坐在右边。传令兵喊道:“二位道台到。”楚剑功和李颖修并肩而入,站在堂上的案几前面,向大家一拱手,李颖修说:“有些事拖了好多天了,今天特地把大家请来,当面锣对面鼓,做个了断。来呀,给各位老板上茶,上点心。”
众人大清早的被叫出来,早饭还没吃,早就饿了,可见到上来的点心,尽是些开胃的东西,便都象征性的吃了点。
李颖修说:“都吃好了吧,那我们就开正题。此次在江宁和英夷谈判,订下《辛丑和约》。简单点说,其中有几项是和十三行有关的。一是赔偿商欠,二是停止进口垄断。”
李颖修顿了一顿,了众人的反应,接着说道:“商欠连本带利共60万英镑,大约两百万两白银。原本的欠账大约一百六十万两,剩下的是利息。”
“两成半的利息,哪有这么高的?”
“这一仗打完,没赔款,没赎城费,英夷在钱财上的好处也就这点利息了。各家原本的欠账,按原帐照给,利息嘛……就由五大家分担了。”
“哪有这种道理,利息也应该是二十七家分担。”
“五大家往日做总商,多得的好处岂止四十万两?这一次你们就吃些亏。”
叶上林说道:“五大家这一次多担些也没什么,只是下次……”
“没有下次了。”李颖修打断他,“本道台已经和英夷达成合约,十三行的进口垄断将会取消。前些日子,已经和各位老板打过招呼了。出路本道台也给大家找好了,就是——公私合营。”
“不行!”卢文锦大叫起来,“五大家……十三行专营海贸,已经二百余年,怎么能你说合营就合营?”
“我是通商洋务善后使,五大家专营海贸,本来就是朝廷给你们的专营权,现在朝廷要把专营权收回来,谁能说不对。”
“广东海贸,一向是往布政司报账,海税也是交给藩库。你一个小小的道台,连府衙都没有。你问过徐藩台了吗?”
“广东布政使徐一帆,亏空商欠,激变番邦,勾结英夷,纵容走私鸦片。总之,这场战争就是徐一帆挑起来的。本道台已经上了条陈,弹劾他。他现在自顾不暇,哪有精力管十三行?”
伍秉鉴微微冷笑。
“伍老板,你笑什么?”
“我没笑,话说开吧,李道台,您这个位置呢,大清本来没有,是为了应付洋人,临时设的一个。您弹劾徐藩台,也要条陈递得上去才行。”
啪!楚剑功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顿,“那我这个道台在大清原本也没有,你不起我吗?”
伍秉鉴没想到楚剑功当庭耍无赖,一下子噎住了。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张大富突然在一边打圆场。
“各位行商,麻烦现在给个话,公私合营,到底愿不愿意?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们也不强求,直接官营,也可以。”
“直接官营?”
“是啊,海贸专营权本来就是官服许给你们的,你们既然不愿意公私合营,那我们就干脆全部收回来,直接由通商洋务衙门——也就是我,自己经营好了。”
“放心,我们绝不强求,不愿公私合营的老板,现在放个话,就可以走了。”
“此话当真?”
“当真,不过——”李颖修拉长了音调,“走出这个门,他就是自己放弃了海贸专营权,他以前从海贸中得的好处,就要全部吐出来。朱雀军会马上查封他的家,他的店铺,他的库房。他攒下的房子、地契、银子,等等一切,都要交出来,一个线头,都不能留下。”
“各位也许要问了,朝廷会坐视不理吗?”楚剑功补充说,“我明话告诉大家,在江苏,十万大军,土崩瓦解,朝廷现在急着送瘟神。和英夷签的和约,朝廷一定照单全收,只求快点把英夷送走。所以封十三行这件事,朝廷一定会同意的。”
沉默,沉默良久,叶上林问道:“敢问李道台,公私合营是怎么个章程?李道台能否再说一遍?”
“十三行整合成西方意义上的股份公司,分作一百股,五大家每家各占两股,其余二十二家各占一股,剩下的六十八股,就是朝廷的。每年按股份分红利。你们愿意在公司中担任职事的,工钱另算。”
“李道台,朝廷占六十八股,太多了吧?我们二十七家和朝廷,五五分吧。”
“你们想和朝廷平起平坐?”李颖修笑吟吟的问。
这种诛心之论,一下子就把问话的人吓了回去。
“还有要和朝廷五五分账的没有?我们坦诚相见,今日有什么话,就都说开了。还有谁对股份有意见的,站起来,挑明了说。……呃,都不做声啊,不要说我没问你们意见啊。楚道台,你呢?”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我,今天就把合营的合同签了吧。”
“楚道台说得好,来呀,笔墨伺候,这里有合营章程一共二十八份,我和各位都有一份,谁也不吃亏。劳烦各位,在每一份上都签个字。”
楚剑功站起来说:“你们忙,我就去跑个腿,去封了仓库,账目,以后都是一家公司,要统一做账了。我现在出去,等我回来,还没有在合营协议上签字的,就是不愿意了。我绝不勉强,立马去封了他家。”
楚剑功客客气气的团团作了个揖,大步流星走出大堂去。不一会,外面传来朱雀军的口令声,人喊马嘶。
各位行商如做针毡。李颖修在堂上悠闲的喝着茶,着他们。
张大富低着头,百分之一的红利,对他这样的中级行商来说已经很不错了,收益不比以前少。他觉得这样的协议签签也无妨。但他并不想挑头站出来,得罪五大家。他心想,只要有一家带头签了,他就跟着签。
突然,张大富觉得李颖修在瞪着自己,他抬头一,果然,李颖修直盯着他。他慌忙躲开,却听见李颖修问道:“张大富,张大老板,你签是不签。”
“签……不签?”张大富含含糊糊的应付着。
“张老板,您就签了吧。嫌写字麻烦,按手印也成。”
“伍秉鉴,你使什么眼色?成何体统。你不签不要紧,我不逼你,但你拦着别人签字,分明是不把本官放眼里,施策——”
施策应声而出。
“把伍老板按在地上,先打十大板。”
“道台,要不要往死里打?”
“随便?打死了,伍老板的公子来签字好了。”
施策转身下堂去,一会儿领了四个差人上来,一就是衙门里的老差役,打惯了人的那种。
“来呀,把伍老板扒了裤子,就在这堂上打,你们仔细了,伍老板家里可有钱了。”
“李颖修,你真是黑心了。”
“伍老板,你别骂我,你要不签,就得封了你家。你家几位公子可都脱不了身。你家银子埋在哪,我可得问出来。”
几个差役不由分说,把伍秉鉴按在地上,抡开水火棍就打了下来。
哎呦,哎呦。十棍打完,伍秉鉴已经摊在地上了。
“张大富,签了!”李颖修突然喝道。
张大富刚才都傻了,被李颖修一呵斥,身上一抖,赶紧签了字。
“大家签字一定要自愿啊,我是绝不强迫。”
7月5日南洋实业
所有的二十七家行商,都签了字。进过紧张的封帐,查账等一系列工作,三天后,南洋实业总局开张了。
李颖修自认总局总办,卢文锦和张大富任总局会办,其他的行商也都在总局中担任职务。
南洋实业总局,实际上是广东通商洋务善后使下属的一个巨型公司,从原料生产到外贸出口,无所不包,接管了十三行运作了两百余年的全部海贸业务。
“架子搭起来了,帐也封了,下一步怎么做,我二十七家行商,服气的没几家,都等着朝廷的圣旨下来,咱们笑话呢。”楚剑功说道。
“不用管,封帐,一下子收了两百万两上来,先给朱雀军做军饷。《辛丑和约》中规定要向英国进行一千五百万两的政府采购,清廷可没这么多现银。记得在另一个时空,就是十三行先垫付的战争赔款。现在嘛,自然也是要让南洋实业总局来筹划。”没有旁人,李颖修也就很直接的引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
“以筹款的名义,将广东的工商业统合到南洋实业总局之下?”楚剑功兴奋起来,“我仿佛到了一只熟悉的怪兽,国家资本主义。不错,历史证明,这是一条便捷有效的追赶途径。”
相反,李颖修没有那么兴奋:“但没有竞争的话,活力会慢慢丧失。”
“现在你不用担心,我们对内要面对整个清国的竞争,对外要和英国、法国这些完成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国家竞争。至少在我们建立政权以前,南洋实业总局都面对着不胜利,就灭亡的竞争局面。”
“革命胜利以后呢?分拆?”
“到时候情况吧。我们毕竟有很多“先例”可循。”楚剑功专项另一个话题,“我们对行商采取什么步骤?”
“尽量和平赎买,赎买不成……你还记得《辛丑和约》中我们必须在英格兰进行一千五百万两白银的国家采购吧?”
“嗯……我明白了,你这个死空头。”
清国全年的岁入不过四千万两,一千五百万两白银的货物如果在广东市场集中投放……它将摧毁所有抵抗。
“我们下面要对付的工商业主要有三类。”李颖修继续分析。
第一类,就是十三行直接控制的工商业。从理论上说,他们已经在南洋实业总局的内部了。对于这一类,主要通过人事调整来理顺关系。困难在于,目前没有足够的,精通商业和财政而又可靠的人员。
第二类,是和十三行业务关系密切的工商业。要采用加工订货,价格联盟,生产协调等一系列手段,将他们逐步纳入南洋实业总局的轨道上来。
“卡特尔和辛迪加的手段。”楚剑功说道。
“是的”李颖修承认。接着说第三种。
第三种是和十三行没什么联系的工商业,我们可以暂时不管它们,由他们自生自灭。但他们当中,很大一批是小手工业主和家庭作坊。对于他们,要加速破产,以便壮大工人队伍。
总而言之,对于广东省的工商业,我们的总路线是:统合、限制、利用、改造。
“按你所说,我们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寻找合适的人才。”
“是啊,可靠的财务人员。不过,急也急不来。按照‘历史’经验,这样的统合至少需要五年时间。广东一省,至少两三年是要的。”
关于南洋实业总局的谈话告一段落,楚剑功挑起了另一个话题:“上次我们说到,对于北方的情报,过于缺乏,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是说,比如商号,商队、青楼、茶馆之类,设立些情报据点。我以前很多穿越小说,都是这么做的。”
“你糊涂了吧,设据点这些事情,都只能慢慢来,我感觉,我们现在欠缺的,是对情报的的统合分析能力。信息再多,没有分析,也是无用。”
“说到底还是缺人。”
“是啊。讲武堂筹备得怎么样了?”
“一千七百名守阙锐士,只有杰肯斯凯、范中流,肯尼夫莱特,板甲大白兔四个教官,教材也没有。真是那都缺人,到处都是漏子。”
“嗯,不太急切需要的骑兵、情报还没有教官。”李颖修落井下石。
楚剑功没有理他,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最要命的,是我们要培养一支新式的军队,一支有政治信仰的军队。我到哪里去找政治教官呢?”
“杰肯斯凯怎么样?”
“组织,组织。政治教官必须知道如何构建组织,而不是空喊两句口号。”
“空喊口号?杰肯听到你的评价会伤心的。”
“那就别告诉他。”
“一千七百人,编成十七个学生队,再分为四个大队,这样每次上课,就是四百人的大课,四名都监滚动上课。政治教官再来想办法。”
“教材……颖修,你派人去印度买,我们来找人翻译。”
“也只有这样了。”
就在他们商量事情的时候,突然,乐楚明敲门进来:“报告,怡良大人有请。”
“什么事?”
“虎门外海,来了一支外国的舰队。”
“挂的什么旗帜?英国米字旗吗?”
“不是,旗帜很怪,有红、蓝、白三个色块。”
喔,楚剑功和李颖修相视一笑,法国人来得好快。
“那好,去。”
来到虎门,这里在去年虎门之战后,范中流又进行了改造。现在已经是虎门要塞了。
只见远远的狮子洋的海面上,停泊着八艘法国战舰,最大的一艘,载炮大概有六十多门。其他的大约载炮二十多门。
“法国人来得是不是太早了些,我记得《中法黄埔条约》是一千八百四十三年签订的吧。”楚剑功小声的问李颖修。
“我也不记得了,不过历史变了,早来一年,也没什么。”
的确,在这个时空,历史发生了变化。法兰西飞利浦王朝的影子内阁首脑阿道夫梯也尔同学在监狱中会见了“国民公会的意志与拿破仑的天才完美结合”的路易拿破仑之后,按照约定,他物色了一位叫做真盛意的海军上校,作为国王特使,来东方见机行事。
而梯也尔的对头,现任财政大臣基佐,发觉了梯也尔的行动,便暗中交代了真盛意的坐舰的舰长士思利,有所准备,并给他首相特使的头衔。两位特使各怀鬼胎,带着八艘军舰就来了。他们是4年年初出发的,现在才刚刚到。从马尼拉大使处得到了中英可能停战的信息。
八艘军舰耀武扬威的在虎门外海转了一圈,放下了一艘小艇,向着虎门要塞驶来。
这艇送了一封信过来。
这封信是以特使的名义送来的,具体那位特使却没有说明。信里先高唱法国和清国三百年伟大友谊,说三百年前,就有法国传教士在清国传教。随后,作为伟大友谊的表示,法国愿意在如下三个方面帮助清国。
第一,法国已经知道英军进攻过虎门,法国愿意代为防守虎门,言下之意,就是将虎门割让给法国。
第二,法国愿意向清国出售枪炮,派遣军事顾问。
第三,法国要求派遣传教士,到京师传教。
最后,法国明确的表示,如果清国方面不相信法国的友谊,法国“八艘强大的军舰”就要进攻虎门,证明自己的好意。
“哎呀,剑功,颍修,这可如何是好?莫非又要起兵火。”
“院台切勿惊慌,他这是虚言恫吓。不用理他,让他放马过来。”
“这样,真的可行?”
“院台,您放宽心。”
菲利普王朝,作为法国历史上做软弱的政权,也只能把大清国唬住,当然,那是在另一个时空。法国现在的常备军不足三万,海军更是可怜,拨预算的时候还要考虑英国的反应。现在停在虎门外海的八条船,只怕已经是一半家当了。
楚剑功心里也有火,真是什么人都敢上门欺负啊。40年代的法国,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欧洲国家,在欧洲放个屁都要顾忌到英普俄奥得反应。菲利普一世连“法兰西国王”的王冠都不敢戴,自称“法兰西人的王”,意思是说,是法国人硬推着我上宝座的,可不是我要推翻正统的和英国友好的波旁王朝。就是这样一个国家,在另一个时空,用八艘军舰,就和清政府签订的《黄埔条约》,获取了在清国传教的特权。
楚剑功突然对怡良说道:“院台,防人之心不可无不可无,请院台下令,水师归位,李廷钰,陈连升等镇台速速到岗。以防万一。”
当时就有水师的水勇在边上,听了怡良的命令,立刻传下去。一时之间,虎门要塞上钟声大作,水勇们奔走呼喊,人声鼎沸。
楚剑功向怡良请令,调朱雀军前来助战,说吧跳上马便走。李颖修陪着怡良,站在要塞之上观望。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八艘法**舰移动了,他们向着虎门要塞驶来。
“小样,还真来了?”李颖修心想。虎门去年英军没打下来,区区八艘法**舰又能怎样?
7月5日两位特使
八艘法**舰气势汹汹的向着虎门要塞冲来。而虎门要塞现在在珠江东岸的武山炮台群指挥的是署理水师提督李廷钰,珠江西岸的巩固炮台的是副将陈连升,而在上横档岛坐镇的仍旧是赖恩爵。武山的顶上,李廷钰已经升起了提督旗,待八艘法舰进入射程,就要开炮。
可法国人却不配合,冲到珠江口,八艘军舰滴溜溜的打了个转,停下来。旗舰上又放下了一艘小艇,向着武山炮台群驶来。那小艇上,还打着一面白旗。
怡良见多了英夷,倒也知道些洋人的规矩,他疑惑的问:“这法国人就要投降了?”
“他是来讲和吧。”李颖修笑道,吩咐兵丁带对方上来。
来者到了武山炮台顶上,表明自己的身份:“我是法兰西人大皇帝的特使真盛意……”
李颖修没管他的说辞,自我介绍:“本人即是清国通商洋务善后使。”
“我为了谋求和平与友谊而来,先生,我认为你们这样用大炮对准我们的军舰是很不礼貌的。我要求你们道歉。”
“先生,别说这些无聊的事情了。”李颖修对法国人一点不客气,“我要求检验你们的政府授权书。”
真盛意可拿不出授权书来,他只是反对党领袖梯也尔私下任命的。
这时候,法国人的军舰上又过来一艘小艇,那艇上的人一爬上武山山顶,就大叫:“我是法国内阁首相基佐任命的唯一真正特使士斯利,唯一的,真正的特使,其他人都是冒充的。”
真盛意回过头,狠狠的瞪了新来的一眼。
“好了,别吵吵了。”李颖修说道:“先生们,我只问你们一句话,你们有签约授权吗?”
这下,把两个人都问住了。
还是真盛意打破了僵局:“我们带来了礼物,是的,法国人民的礼物。”
士斯密在碰了个钉子后,发现面前这位官员不那么好糊弄,于是开始给同僚帮腔:“我们带了了书籍,和一些技术产品。”
”这是赠送国礼吗?我认为应该找一个正式场合。“
于是,双方约定,次日在黄埔岛上举行赠送国礼的仪式,验明授权书。并开始签约谈判。
实际上,真盛意和士斯密都没有签约的权限。李颖修也装作没有出来。
第二天,七月十六日,在黄埔岛上的水师老营里,李颖修接受了发放赠送的三百本书籍,两幅望远镜,两杆最新的法式击发枪,金表一块。
李颖修回赠的国礼,竹雕麻将一副。
然后,在明知真盛意和士斯密没有授权的情况下,李颖修和两人开始签约谈判。
谈判基本以《辛丑和约》为底稿,清国允许法国人在通商口岸做生意,享有和英国人同等的待遇,但法国本土及其殖民地要向清国开放市场。
英国人在签订《辛丑和约》的时候,之所以答应市民待遇一项,就是为了能够以此手段打开欧洲国家的市场,因此,在《辛丑和约》中,有一条“相邻约束”,任何其他国家,和清国签订了互享市民待遇的合约,也就等于和英国签署了同样的条约。
“不,不,我们没有这么愚蠢,和英国人互相开放市场。”真盛意拒绝道。
“反正你们没有权利签约,把这一条款带回去好了。”李颖修全然没有外交人员的委婉,大咧咧地说。
“关于司法权限,我想你们会有兴趣,”李颖修转换话题,“我们将采用《拿破仑法典》”
这倒是个好消息。
“所以,我们需要贵国提供一些司法界的人士,来帮助我们。”
“完全没有问题。”真盛意认为这是个渗透的好机会。
“好了,就这样吧,你们把条约带回去。给你们的政府参考,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等等先生,我们还有一个要求。传教。上帝的荣光……”
“不行,没得商量”李颖修不等对方说完就打断了他。
于是,第一次清法会谈就这么不温不火的结束了。
“传教?”楚剑功问。
“是的,传教。天主教”
“你怎么不把法国大革命时期,教士被一排排的吊死的历史翻出来打脸?”
“何必呢。何必做这种口舌之争。法国人对我们还有用。”
“莫非你还想着以夷制夷?”
“留下这种可能性也好。如果能把水搅浑,说不定能浑水摸鱼。”
楚剑功又想到一件事:“法国人已经来了,美国人也快了吧。”
“哎呀,中美望厦条约。他们会不会直接跑去厦门?厦门那边对外交这些事情又不清楚,说不定会出乱子。”
“赶快给各个通商口岸行文,口岸还没有正式开呢,只有我们这里才能和洋人打交道。”
“你放心,我来处理。”
“我说,李道台,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李颖修抬头着楚剑功,听他说。
“你,我们强行归并十三行,封了藩库。虽然事先知会过广东巡抚怡良,但是他也没有非常明显的态度,要是他突然翻脸,我们怎么应付?”
“不怕,除了我们,这整个大清国,就没人愿意和洋人打交道。广州开通商口岸,广东设经济特区,澳门英国驻军。除了我们,清朝有谁玩得转啊。江苏一战,已经把清廷给打疲了,你没条约谈判的时候,几位大人多么倦政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你准备怎么办?”
“我在想,要是清廷逼得狠了,我们就反了吧。”
“太急了吧?”
“是说万一嘛。像洪秀全那样的,都能席卷东南半壁。我们这四千条枪,最差的结果,也能折腾好几年,夜夜笙歌的话,我也能睡一千多个了。”
“建后宫啊?”李颖修笑了起来,“所以我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抓住核心部队。”
“黄埔讲武堂的事情我来处理,你,要赶紧把南洋实业总局给理顺了。”
“缺人才啊,你还有兵,我就光杆总经理一个。”李颖修发牢骚,“把范中流调给我。”
“不行,范中流要在军校讲课,我现在一共才四个教官,要带一千七百多人,范中流走不开。施策呢,我小伙子挺能干。”
“他不懂,跑跑船还行。算了算了,我回去了,自己好好想想。”李颖修摆摆手。
回到李氏船行,也就是现在南洋实业总局的总部,李颖修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开始思考。
他拿出一张白纸,用毛笔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圈。这就是自己所管得到的“经济”范畴了。他信马由缰的在纸上写下:丝绸、茶叶、瓷器、煤、铁、军火、粮食、棉纱、酒、糖、盐。写到“盐”的时候,李颖修又记下“漕运、关税、劳役”三项。他渐渐觉得有眉目了。
他把自己所能接触到的经济事项总结为四个大的类别。
第一类,是清政府征收的各种税收:粮税、盐税、漕税、关税和劳役。每年广东,要上交朝廷六百万两的各种收入。给广西两百五十万两的协饷。如果把给朝廷的和给广西的这八百万两扣下来,加上广东本来就有的收入,每年可以收到一千万两。这样,朱雀军就有了基本的军费来源。广东已经化为经济特区,现在要把税收这一块变成通商洋务善后使的职权范围,还要动动脑筋。不过,不急,先等朝廷的旨意下来。
第二类,是出口盈利大项:丝绸,茶叶,瓷器。《辛丑和约》中破除了十三行的进出口专营权。但南洋实业总局应该可以从货源上实现垄断,以保持这三种商品的高额利润。
同时,要防止技术流失,比如,在另一个时空英国人5年就会派遣间谍福均进入中国,窃取了茶叶种子和工人运到印度阿萨姆去种植,年后,福均完全掌握了茶树的种植与制茶的技术。6年,中国茶叶出口4万吨,创下历史最高记录,然后转入全面衰落,出口量不断下降。从此,印度的红茶凭借较低的价格在国际市场上逐渐占据中国红茶的市场,中国的茶叶贸易招到了巨大的打击。茶叶也从高利润的贵族饮品变成了街边的大路货。另外,像景泰蓝、龙须草席等等传统工艺外泄,也是深刻的教训,这个时空,不能重蹈覆辙了。
同时,技术上也要加以改进,比如丝绸,要引进江浙一带的阔叶桑,同时建一个农艺学堂和缫丝厂,建锅炉用来制干茧和煮茧。缫丝主要是农村的副业,并没有有组织的进行大规模工业生产……
想到这里,李颖修豁然开朗,以缫丝业为导线,建立一个收茧的络,深入农村基层,建立据点……这已经是社会改造的范畴,要和楚剑功好好商量。
李颖修把思路收回来,继续写他的经济计划。
第三类,是重要的民生物资:粮食、制糖、酒类、榨油植物,这些不仅重要,而且利润高。
第四类,是为军工生产服务的重工业。枪械厂,火炮厂、弹药厂,被服厂。上游的煤矿、铁矿和钢铁厂,嗯,蒸汽机,造船厂……
7月7日打碎旧世界
“建缫丝厂?”楚剑功问,“这种事情不是你在管么?和我说干什么?”
“是这样,”李颖修琢磨了一下自己的措辞,“缫丝业目前还是以农村零散的小手工作坊为主,无论广东还是江浙,都是如此。”
李颖修要建立缫丝厂,就必须去农村收茧。那么,散布在农村的这些零散小作坊,要么依附于南洋实业总局的缫丝厂,变成供应方,要么被击垮,被消灭。缫丝业只是第一步,别的农村副业作坊迟早要过这一关。
“消灭小作坊主?现在就要开始么?是不是再等等?”
“我也没底,所以和你商量。”
李颖修和楚剑功都来自另一个时空,另一个时空的历史是这样的。
对于延续了整个清朝中前期的中国来说,整个社会的经济生活其实是停滞的。农忙的时候占用绝大多数农民的劳动力和时间-农闲了剩余劳动力从事依附于农村的简单手工业和运输业——再次在农忙的时候全力投入农业生产,如此往复,一年又一年。
这个自明朝而来的传统经济方式,如果没有外力破坏,就会在土地畸形兼并中逐步发展出一个商业繁荣的末世,然后被无数饥民的叛乱起义彻底摧毁。新的王朝轮回。在这个传统的循环中,以家庭单位参与经济活动的农民,不但是农产品的生产者,也是依附于农村的小作坊的劳动力提供者。中小地主不但是地主,也是小作坊主,小运输主。
可是清朝的末期,不是明朝的末期。40年之后,门户逐渐开放,随着资本主义的逐渐影响,东南沿海少数城市开始出现了带有明显资本主义色彩的新式作坊开始出现了,新的组织结构,新的技术,让他们效率远远高于传统小作坊。
于是,靠近新式作坊的传统作坊破产,新作坊获得更多的利润,变得更强大,更遥远地方的传统作坊在竞争中破产。失去了传统作坊的农村,也就开始了急速的衰败。
农闲期不能让农村的剩余劳动力过于远离家乡,当不能在附近作坊打工的时候,越来越多的自耕农逐步丧失购买力,更快的破产。丧失购买力会加速传统作坊的破产,也会大大压低农村的人力成本,让雇佣劳动的利益超过传统永佃制。于是,更多的地主采取雇佣经济的方式,进一步恶化农村的传统经济结构。“然道这样不好吗,打破农村传统的经济结构,摧毁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以适应工业化大生产的到来。”楚剑功振振有词。
“是的,从宏观的历史来。这是历史的必然。但是,历史的洪流摧毁了旧的经济制度,依附于旧的经济制度而生活的人就必然心怀怨恨。我们还是继续回顾一下另一个时空的历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