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梁柱支撑起漆黑神秘的宫殿,柱身上攀援着血色的诡异图腾,血色莲花绽放出妖冶艳丽的美,毒蛇从层层叠叠的花瓣中探出三角形的头来,“咝咝”吐着信子。
黑色的纱帐一层又一层地垂下,遮掩了帘帐后的景象,只余一个隐约的影子,能看见尊座华贵的轮廓,和一个侧倚着坐于椅子上的人影。长袍曳地,黑纱曼舞。
一名老者跪在黑色纱帐前方,弯着苍老的脊背,低头看着膝下的地面,目光微微震颤,似是不敢直视前方。长长的胡须垂落在地上,鹤发鸡皮,已是年过七旬的老人。
大殿中空旷而寂静,只余浅浅的却略显压抑的呼吸声,偶尔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轻轻撩起纱帐,带来丝丝阴冷的寒意,渗入人的骨子里。
老者神经紧绷,额上隐约可见薄薄的汗珠,忽然听得帘帐后一句缥缈的语声——
“……雷掌门,这半个月以来,在外头逛得愉快么?”
听见这看似轻松仿佛漫不经心的话语,那伏在地上被称为“雷掌门”的老者却丝毫不敢怠慢,恭谨地回答道:“回大尊主,老夫在沙漠边缘的镇子上仅仅和当地人打了个照面,绝对没有泄露过多的踪迹。如果中原武林的势力足够强大,定然能将老夫出现在西域的消息带回去。”
原来,这名低于人下的老者,居然正是失踪已久,却在前段时间被人发现踪迹的的青城派掌门人——雷如海!
纱帐后的女子轻轻哼笑了几声,听不出喜怒,却让雷如海僵硬的脸上原本细密的汗珠汇成一滴,缓缓流下,还不敢抬手擦去。
帘帐后的女人,是魔宫的幕后首领,被宫内人成为“大尊主”。他从来没有真正见过这个说话的女人,不知道此人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大的年纪,他只知道,是这个人派人杀死了自己青城派的五百名弟子,并威胁自己嫁祸碧落教与沉月宫,挑起了武林的第一簇烽火,是这个人让青城派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是这个人在五十年的时间里重振魔宫,并以雷霆万钧之势再次将中原武林搅得天翻地覆。而现在,他跪在这里,虽然明知此人就是令青城派覆灭的幕后凶手,自己若是还有一点气节,便应与其拼死一搏以偿夙怨。然而,即便对方每次都是隔着这几层纱帐与他说话,却都能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与发自内心的恐惧,丝毫兴不起反抗的念头。
因为,几十年的江湖争斗,让他培养出了极其敏锐的嗅觉,他知道,此时自己的性命,正掌握在这个女人的手里,而她若是想要让自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绝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冷汗顺着苍老的面孔滴落在光洁的地面上,雷如海咽了一口唾沫,等待女子发话。
“雷掌门亲自办事,本尊自然放心得很。”
呼……
仿佛松了一口气,雷如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看着光滑地砖上自己的倒影:“大尊主亲自交代的事情,老夫当然不敢怠慢。”
帘帐后的女子似乎满意地笑了笑,雷如海终于抬手擦了擦汗,心里觉得自己这条老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身后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束光线从外面照射进来,洒在如黑玉般的地面上。
一个声音恭敬地道:“禀大尊主,风使大人求见。”
纱帐后的人淡淡道:“让他进来。”
“是。”
一片阴影挡住从门口射进来的暗淡阳光,一身山青色的人影从门外走进大殿,视若无睹般在雷如海身边单膝跪下,青色的眸子如冰霜一般,沉凝而冷酷。
“何事?”
“回大尊主,属下近日得到消息,有几个中原人进入了西域,其中有四人此时已经到达了最深入沙漠的苗镇,另外一人单独行走,路线不定,还在沙漠外围徘徊。”
听见这一条消息,纱帐后的女子仿佛来了一点兴致,微微坐起身,问道:“知道是什么人么?”
“苗镇上的人回报说,这四个人是中原老百姓,看上去像普通的生意人,其中一位女子似乎身患重病,每日用药调理,且面有病态。而另一人则连行李都没带,有人试探过他,仅仅是身手敏捷,没有分毫内力,应该只是前来大漠探险观光的普通游侠。”
“哦?”女子懒洋洋地回应,“你确定没有问题?”
被女子这么一问,风使低着的眉头皱了皱,似乎突的明白了什么,却依旧恭敬地低着头,并不开口。
“身患重病?探险游侠?”女子似乎也并没有让他说话的意思,声音中含上了一丝低沉的冷意,“你倒是说说,你见过哪个身患重病的女子会跟着丈夫进沙漠的?哪个没脑子的游侠会选在风沙最大的初秋进沙漠探险?有本事能找到这里,却不好好地隐藏行踪,这些人,分明就是要告诉我们,他们来了。”
风使将头埋得更低:“属下知错。”
“罢了。”女子淡淡道,“找人盯紧这几个人,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
“是。”
“还有——”女子的声音忽然染上一丝莫测的笑意,一直伏跪在地上毫无存在感的雷如海忽然觉得两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阴寒莫测,“中原总算有人找来了。我魔宫一向礼尚往来,雷掌门帮了我们这么一个大忙,本尊怎么能让雷掌门空手而归呢?本尊记得,雷掌门是想要回中原的。风。”
“属下在。”风使抱拳应道。
“不如便由你送雷掌门一程罢。”
“是。”风使站起身来,对雷如海道,“雷掌门,请。”
雷如海战战兢兢地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几乎不敢相信魔宫的尊主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让他回中原。心里狂喜的同时油然而生一种恐惧的兴奋和不确定性,但还是谢过了大尊主,和风使走出了殿门。
沙漠的阳光并没能直接照射到门外的地面上,而是仿佛隔了一层淡淡的黑纱,黑色的瘴气如流水一般在天空中漂浮着,或浓或淡,仿佛是一条瘴气的长河,隔绝了温暖的阳光,隔绝了凡间的生气。这里处于沙漠的深处,没有鸟兽虫鸣,没有花香草长,甚至没有大漠的风沙,有的只是冰冷的阴暗殿宇,漆黑如镜的湖泊,寂静异常,仿佛完全与人间隔绝,自成一个世界。穿入幽深的长廊中,唯一的光线便是墙上的红烛,晕黄的光映照在廊壁上,映出诡异的血色图腾——有狼人,有毒物,甚至有巫师做法祭祀的场景。纷繁杂乱的可怖情景一一展现在眼前,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和一阵阵的悚然战栗之感,毛孔伸张,浑身汗毛倒竖,走在这幽深的长廊中,鼻端几乎能嗅到浓烈的血腥气和腐臭的气息,仿佛一脚踏错了时空,笼罩在晕黄的烛光中,周身的一切都透着朦胧的诡异。
简直就像是……人间地狱。
雷如海从来没有睁着眼睛进入过魔宫,他每次来到这里,都是被蒙住双眼然后被带到此处的,因而也从未见到过如此奇异诡秘的景象。
而此时,他和风使一前一后地走在通往外界的道路上,魔宫似乎对他不再设防,一段又一段血腥而破碎的历史,从一砖一瓦、一呼一吸中传入他的脑海里,雷如海的眼睛越睁越大,一点一点染上了血丝,瞳孔中显现出狰狞而恐惧的色彩,而身边的风使却始终目不斜视地走过所有令人胆寒的景象,步履无声,气息平稳如常。
不知道走了多远,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第一束真正的阳光才打在了雷如海的脸上。
带着沙漠特有的干燥,还有一抹属于尘世的……鲜活气息。
雷如海回过神来,眼中的血丝慢慢褪去,这才发现背后已经完全被冷汗打湿。
当真是一场……噩梦。
忽然发现一直在自己身边走着的风使不见了,雷如海心下倏地一提,猛地转身——
青色利刃急如闪电,破风之声陡然划破寂静。血花迸溅,一声凄厉的惨叫陡然划破这一方寂静的天空,那一双布满阴翳的眼睛里,倒映出的最后景象,便是一双冷酷不带一丝感情的青色瞳仁。
一缕青色的风刃倏地收回指间,风使——风凛冷冷地看着沙地上的尸体,已经是身首异处。
浓稠的鲜血渗进沙子里,风一吹,血腥味散去,一下子便没了血色。沙漠中昼夜温差大,气候极为恶劣,再过几天,这里只会剩下一具面目全非的干尸。
风凛淡淡地哼了一声,青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鄙夷和不屑,身形一动,化作一缕清风瞬间消失。
再看一眼,这儿哪里还有魔宫的出口,仅余一片黄漫漫的沙漠,荒凉而广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