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道:“自嘉祐元年来,朝廷兴革不断,马政,茶税,均田,籴法,科举,役法,往往诸司大臣之间议论不休,稍有变革,即拿古礼,祖宗家法之言推搪阴阻,喜好务循故事。”
“何谓古礼?何谓祖宗家法?礼之所来必由人情所至,必因人情所更替。故而要变礼法必要溯源知其因革,知其何所以立,便可其何所以改。”
章越道:“当今官家是有为之主,伯父有为相公,此为天下之幸,社稷之福也。”
欧阳修道:“老夫不敢居功,是韩相公有上兴太平,复兴王化,与周汉等隆之志。常与我等道,直此改作之时,知其势而为之,既能仕宦显荣,亦为苍生尽力。”
欧阳发亦道:“韩相公登位以来,驰国之禁而惟刑之恤,均民之赋而惟力之纾,实为真宰相。”
章越听欧阳修,欧阳发说到这里,觉得韩琦果真其志不小。
嘉祐时,被称作士大夫黄金时代不是没道理的。官家忙着生儿子没空理朝政,富弼,韩琦代君持权柄。
其中马政,茶税等动议改革,都是韩琦推动,富弼也是支持变法,只是持重一些,步调慢一些。
有次政事堂议事,富弼觉得某事难以决断,再三沉吟,韩琦忍不住了道了句:“又絮(絮絮叨叨)耶!”
富弼见韩琦在众多官员面前如此不给自己面子,也不由变色道:“絮是何言与?”
不过章越知道,历史会告诉他们,主张梳理条例,以人情变革的欧阳修,政见持重的富弼,果敢勇锐的韩琦,以及韩琦门下最激进的韩绛,与日后熙宁年间的王安石比起来都弱爆了。
估计韩琦都要感叹一句,尼玛,这变法还能这么搞的?
但不可否认,没有庆历嘉祐间,士大夫们上下兴作,革除积弊的铺垫,就不可能有熙宁年间那场轰轰烈烈的变法。
均田免役法,起于欧阳修。
募役法,起于韩绛。
至于这编撰这太常因革礼,也是推动嘉祐治平这场推动变法大势的序幕之一。
太常因革礼重要么?
外行人看起来好像不重要,但此却是变革的理论依据。就好像王安石为何要费尽心思写三经新义一般。
但太常因革礼还是徒劳无功,因为王安石上位后,就将以前的一切都推翻,用扫帚扫进垃圾堆里,然后自己来搞。
太常因革礼注定是要失败的,但既是自己能为之的,也是自己乐意为之的,还有什么理由不去为之。
做事情不要问收获,当问要不要去做!
明知不可为而为!
章越想到这里坚决地道:“伯父有什么示下,小侄定然全力以赴。”
欧阳修欣然道:“老夫果真没有看错人,来,先吃饭。”
欧阳发闻言,立即无比狗腿地给章越添了一碗饭。
欧阳修与章越说起他修太常因革礼之意,言语间极为认真,这是他政治抱负所在,甚至连胡须上沾上了饭粒也没察觉。
章越看着欧阳修心道,比起熙宁时大刀阔斧的变法,他更喜欢嘉祐的人物风流!
另一边十七娘与吴大娘子说了好一阵的话,吴大娘子问得太仔细,以至于十七娘满脸通红。
吴大娘子道:“这有什么的,当初我与姐夫新婚之时,也是这般过来的。咱们姐妹之间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十七娘连连摇头。
这时候章越,欧阳发已到门外,欧阳发道:“娘子,度之要回府了。”
吴大娘子不耐烦地道:“你再留度之片刻,我与十七话还没说完。”
吴大娘子说话也觉得自己态度太差,没给欧阳发在妹妹妹夫面前留面子,十七娘道:“姐姐,你以往不是这般的。”
吴大娘子叹道:“还能如何,从新婚之喜到后面的柴米油盐,你姐夫素不求上进,在家中只知玩些古玩字画,根本无意于考进士出身,我让他袭荫为官,他也是不愿出仕,说了几次,如今自也不愿再说什么了。”
十七娘道:“姐夫既是不喜为官,那么姐姐不妨就如他的意好了。”
吴大娘子苦笑道:“你是不知我的苦衷,幸亏如今公公为了执政,人人卖我欧阳家三分面子,那以后又如何呢?登过高的人,又岂能再弯腰看人脸色?”
吴大娘子道:“我们吴家的女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望夫成龙,我是这般,十五这般,你日后也是这般,但宰相女易为之,宰相妻难为之,章三郎君日后仕途上,你既要帮衬着,也要让他多多念着我们吴家的好,我拿自己的事告诉你,当初再好的打算,到了最后都要落到地上来,柴米油盐地过着日子。”
十七娘听了点了点头。
次日章越即往太常礼院报道。
太常礼院属于中书门下,就是掌管礼事。唐朝时掌管礼仪的有礼部,有太常寺。
但宋朝呢,又设了个太常礼寺,与礼部,太常寺同管礼仪之事。
这一点也是很‘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