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愁下意识地回头看去,竟然是佛像下方的青灯。
火焰闪烁,似乎随时都会被这风雨打灭,可每每要熄灭的时候,却都有一股力量从灯芯之上传来,将之稳住。
四盏青灯,在漫天风雨之中,竟然依旧伫立!
此刻,其中一盏青灯之上光芒大放,隐约之间竟然有一个身影在灯火之中挣扎!
是左流!
那声音是他,那身影也是他!
虽被困锁在红尘三千丈中,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一佛塔轰然倒塌,左流等人身在界中,却能透过天空的一角看见天穹平湖之上的场景。
早在看见见愁与谢不臣又重新交战起来的那一刻,左流便心惊肉跳了起来。
偏偏他面前十八铜人消失之后,竟然又来了八座光头金刚,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竟必须打死一个,才能点燃一盏青灯!
一时之间,左流竟然无法脱身。
他玉折子之上所留的印符已经不多,身上的道印也大多都是从别人那边学来的,在打过几轮之后,便是左支右绌,难以为继。
他小半辈子的修为都依赖于自己看见过的那些人,崇拜过的那些人,如今连他们的本事都束手无策,他又如何能胜过眼前这些金刚?
那一瞬间,左流甚至想要直接躺下,直接认输……
可……
如何能放下?
如何能认输?
化身印符之中谢不臣那一样本事,堪称诡异,可在与见愁激斗的过程之中,竟然没有半分展露。
想都不用想,左流便知道有诈!
没有办法,他也想不到丝毫的办法。
万般从别人身上学来的术法都已经用尽,他脑海之中只回荡起见愁那一句话来——
不必像我,像你自己就好。
头脑之中,竟然出现了一线开天辟地般的光芒来。
左流拎起自己看似平平无奇的拳头,竟然一拳砸爆了一尊金刚!
于是,一盏青灯点亮,竟然像是火盆一样,燃烧出熊熊的烈火来。
红尘三千界在这烈火炙烤之下,竟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也就是这一条缝隙,终于让左流有了说话的机会!
在见愁人皇剑已穿透谢不臣胸膛,似乎胜券在握的一刻;在谢不臣重新抬手,甚至露出微笑的一刻!
千钧一发!
有诈!
几乎惊天动地的一声吼,便从那细细的灯芯之中奔涌而出,不仅吸引了见愁的注意力,甚至连谢不臣都有一瞬间的错愕。
高手过招,又岂容这一分的错愕?
瞬息之间,万变已生!
见愁虽不知其诈到底在何处,却选择了毫不犹豫的相信,猛然之间拔剑而出,人皇剑抽离之时,甚至带出了一条血色的红线,从长空之中划落。
她身形爆退,眨眼之间便要远离谢不臣。
可谢不臣这一杀招,酝酿已久,几乎便等着这极近极近、任何人都难以脱逃的一刻!
在见愁爆退的瞬间,他微微染着血色的眼底,终于透出了那隐藏已久的一缕金光。
金光弯曲成一道又一道的线条,凝结成一枚闪烁的道印!
谢不臣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那一瞬间,以她为中心的一片空间,竟然都出现了一种奇异的波动,就像是平湖之中,忽然有一小块沸腾了起来一样。
只有那么狭小的一块地方,可偏偏将见愁困锁在其中!
“斗!”
因失血而变得青紫的嘴唇,轻轻一动,清晰的一个字音,便从谢不臣口中发出。
太清晰了,就像是平地起了一声惊雷,在见愁耳边,在见愁心上,炸响!
“轰隆!”
随之炸响的,是她身周三丈空间!
就像是被人一剑划下,画地为牢!
三丈空间,竟然瞬间冻结,身处其中的见愁,就像是被冻在湖心的一条鱼。
在谢不臣一个“斗”字出口的瞬间
天地之间,像是有一柄重锤狠狠砸下,又像是那冻住的空间自己轰然炸裂,恐怖的空间波动席卷而去,瞬间将见愁掩埋!
空间塌陷!
见愁脑子里“嗡”地一声颤鸣,只觉自己的身体,伴随着整个空间一起撕碎,炸裂!
周身血肉,坚玉骨骼,浑厚灵力,全数轰然破去!
只这一瞬间,半空之中的她,已然化作一个血人!
再看不出原本衣衫的颜色,只有一片血红……
真实的她,与谢不臣眼中的她,终于完完全全地重合在了一起。
人皇剑脱手飞出,重新飞回了谢不臣的手中。
“咳……”
他虚弱地咳嗽了一声,目视着见愁那瞬间颓败的身影。
帝江之翼已经难以支撑,重新缩成了一枚道印,藏在她肩胛骨上。
浑身是血的见愁,从高空坠落,像是一块石头,重重砸在了佛祖盘坐的莲台之上,溅起一片血沫。
谢不臣看了不远处那一盏青灯一眼,强压下那一口已涌至喉头的鲜血,一手按住了胸膛之上不断冒血的剑伤。
到了金丹境界,血肉之躯的损毁,已经没有那么要紧。
方才见愁那一剑给他最恐怖的伤害,乃是被摧毁的那些经脉,吞噬走的那些灵力……
步履微微有几分蹒跚,他持着那一把人皇剑,仿佛从未与此剑分离过一样,从佛掌之中一跃而下,落在了莲台之上,远远看着那血人一样的女子。
一切都变得模糊,有的伤处甚至深可见骨。
还从没有过任何一场战斗,让他这样竭尽全力,底牌尽出;也从没有过任何一场战斗,让她狼狈至此,性命垂危!
他距离她,仅有十步。
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看着,他眼底划过了那么一分不忍,却又带着一种一切尘埃落定的孤寂。
这,不就是他的“人皇道”吗?
至高者,至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