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除了许二和苏叶无伤大雅的吵架之外,许家一大家子过得十分满足快乐。许氏兵器冶炼铸造进入正轨,村子里几个青壮年都已经上手,三兄弟不再需要亲力亲为,加之边境不□□稳,兵器生意自是蒸蒸日上。许家三兄弟本不是有大包袱的人,图的不过是吃饱穿暖,但世事难料,如今竟然过上了躺着挣钱的好日子。
许大虽然成亲晚,但后来居上,成亲十个月就让锦瑟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大胖儿子。
不过说是双胞胎,却是一个随爹一个随娘,一个白脸一个黑脸,长得实在不怎么像。
私塾办了两年,村子里的孩子虽然学得不精,但也勉强算是复合型人才,斗大的字识了几个,算起账来磕磕巴巴,至少也不会被人坑,曲子弹不了几首,但听得不少,也算是有些鉴赏能力。至于骑射大约是学得最好的一门,孩子们活学活用,打猎个个是好手。
虽然这两年成果,让王儒深刻意识到这本该教书育人的私塾走得偏了点。本来是要从里面走出几个读圣贤书的书生,岂料一个赛一个生猛,哪里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
唯一让王探花欣慰的是,自己的得意门生涅生学识越来越好,文章做得一天比一天棒,浅滩的蛟龙,迟早会一飞冲天。
这年的县试定在秋天。
十三岁的小涅生,早上吃了大嫂锦瑟煮的两只鸡蛋,穿上哥哥们买的锦缎新衣,带上两只狼毫和砚台墨条,进城去赶考了。
当然,跟他一起去的还有许家一大家子,包括两只刚刚满周岁的黑白团子小黑和小白。
考过了童子试便是秀才。
对于许家三兄弟来说,秀才就已经是顶有本事的人,所以比胸有成竹的涅生紧张得多。
在赶往县城的马车上。
许大不慎其烦地重复让涅生检查褡裢了的文具有没有遗漏。
许二叮嘱他千万仔仔细细看题,不要粗心。
许三说要是实在不懂,也可以抄水平发挥。
然后换来了一众人的鄙视。
许香看哥哥们如此紧张,抱起在她脚边玩闹的两只小侄儿,笑嘻嘻道:“哥哥,铁蛋哥哥跟着王探花学了两年,你们还怕他考不过一个童子试?铁蛋哥哥可是要中探花状元的人呢!”
锦瑟笑着附和:“就是!王探花说了,涅生天子聪慧又勤勉刻苦,童子试对他就是信手拈来。”
涅生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半边小白脸红通通地,低头眨了眨眼睛,又看向对面抱着两个孩子的香香。
上半年的春天,香香就已经满了十一岁,此时的小姑娘正在抽条,原先的婴儿肥圆脸蛋,变成了圆润的鹅蛋脸,一双乌沉沉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双颊粉嫩,鼻子尖尖,小嘴唇不点而赤,长得是越来越水灵漂亮,走在大街上,都会忍不住让人多看一眼。
唯一美中不足的那该就是她那只微跛的腿,走起路来仍旧不那么好看。
但是小涅生完全不以为然,在他眼里,香香哪儿哪儿都好看,连走路的姿势都好看。
今日的县试不过是童试的开始,再考完府试院试,他就成了秀才有了乡试资格,正式踏上科举之路。
时不待人,他也要开始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所以三年后的秋闱,秋闱过后的会试,每一次都必须要一击即中,这样才能快速进入朝堂,接近那人。
他在乌龙村快乐平安地过了六七年,这些光阴像是偷来的一般,有时候想想都害怕是自己做的一场梦。醒来后没有哥哥们,更加没有香香,只有永无止境的颠沛流离。
其实无论是对于哥哥们还是香香,他这个被捡来的孩子,都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他们没有嫌弃他来历不明,也没有嫌弃他半张脸的黑印,只真心将他当做亲人,照顾他疼爱他,哥哥们甚至为了他建了一座私塾。
要是他以后要做的事未能做成,恐怕连报答哥哥们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些,涅生一双眼睛,禁不住雾气沉沉。
又怕被人发现,只装作低着头去逗小侄儿。
哪知刚刚会说话的小黑团子,看到涅生的模样,含含糊糊道:“哭哭……”
许香一听,弯身昂头去打量他,果然见着涅生眼睛红红的,她奇怪道:“铁蛋哥哥,你怎么哭了?”
涅生赶紧摇摇头,抹了抹眼睛:“昨晚温书太晚,眼睛有点疼!”
许大立刻摆出家长的姿态轻斥:“不是说过么?让你早些休息,休息不好怎能考得好?”
涅生道:“临阵磨枪不亮也光。”
许大被噎了一下:“那你在车上赶紧睡一会儿。”
涅生乖乖点头。
许香觉得涅生今日有些奇怪,但想着也可能是考试综合征,也就没太在意,继续逗着两只小侄儿玩。
县试是县令大人主持。而县令大人和许家又有些交情,比如说县衙时常遇到财政困难,都靠许家慷慨解囊。看到许家送那个阴阳脸弟弟来应考,特别殷勤地打招呼,客套说涅生定能榜上有名。
许家三兄弟对这话表示很受用,当场表示今年县里赈灾的银两他们包了。
但涅生进去考场考试后,一家七口就有点不淡定了,心急如焚地等在外头。
十镇八乡来参加考试的学子统共上百人。小的十二三岁还懵懵懂懂,老的五六十岁屡败屡战。有富家公子也有寒门子弟。
送考的人也是五花八门,不过像许家这种一大家子都来的委实不多。
在考场外等待的时候,许家旁边一个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对另一妇人道:“妹子,你不知道我家那口子,非得考什么功名,考了十几年了,连个生员都没考中,让他别再考了,好好摆个摊子过日子,他非不肯。家里四个孩子老大老二都该娶媳妇了,连个聘礼钱都拿不出。要是今年再考不上,可要我怎么办?”
“姐姐,你别说你那口子,我家里那个还不是一样,也考了快十年,每晚头悬梁锥刺股,油瓶子倒了都不扶,别人倒是夸他文章写得好,但就是每次都考不上。”
许家三兄弟一听又有些紧张了。
许三想了想,从兜里掏出钱袋,摸出里面的银票和银子,又朝大哥二哥鬼鬼祟祟道:“你们把身上的钱都给我?”
许大奇怪:“你做什么?”
许三道:“这县试是县令大人说了算,我待会儿去找他打点打点,务必让他保证铁蛋考过。”
许大许二赶紧将钱掏出来递给他。
许大道:“那你赶紧去问问情况,要是这些钱不够,我们回去再取。”
许二点头:“不管多少钱,只要能保证铁蛋过就行。”
许香无语地看着三个认真的哥哥。
还是锦瑟脑子清醒点,打开许大的手嗔道:“你们胡闹什么!别说咱们涅生是有真本事的孩子,就是万一他没考过,你们也不能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县试过了还有府试院试,你们都能打点得了?万一弄巧成拙,这事传了出去,不是害了涅生的前途!”
许大一听好像很有道理,又赶紧将钱收起来,朝三弟挥挥手:“那就先别打点,等铁蛋考出来问问情况再说。”
许香道:“哥哥,咱县里倒是不打紧,但我听说州府还有朝廷,最不喜欢徇私舞弊的作风,你们可别一片好心害了铁蛋哥哥。”
许三抹了把汗,连连点头:“是我刚考虑不周全,就怕铁蛋万一县试都没考过,他会受不了这打击。”
许香笑眯眯道:“不会过不了的,你们就放心。”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相信涅生,就好像王儒说过的,涅生是困在浅滩的蛟龙,总有一天会一飞冲天。若是他连县试都过不了,也就别想着飞天做大官了,还不如老老实实跟哥哥们打理许氏兵器。
不过她就是相信涅生一定可以过,不仅能过这童子试,日后还会中举人中进士,金榜题名。
县试四场考下来,许家见涅生一直神色轻松,也就放了心。最后一场结束,看到他出来,几人凑上前亟不可待地问:“铁蛋,考得如何?”
涅生笑着点点头:“县试的题目都挺简单的。”
三兄弟总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