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下,各宫嫔妃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结对,今儿你请年茶明儿她做东摆席后个儿又有人还席,从初一至十五通没一日安宁。好容易熬过了年去,宫中人人疲乏,又忙着收拾各处摆设。旁人也还罢了,独萧清婉忙到十足上去,既要清点各处摆设有否遗失,又要查验账目是否错漏,整三日夜不得安歇。好在有宸贵妃并德妃相助,倒比往年略省些心力。
因见今年过年的开销比往年多出几倍,仔细查来却尽是赢烈命人弄得那些通草绒花、彩灯花札并螺蚌羽毛造的摆设弄出的花销。这些东西多是用了一次便不得再用了,只得丢弃焚毁,算起来真正可惜。萧清婉看了一回账目,暗自叹息了几声,宸贵妃在旁瞧出,便说道:“因着前番天灾,宫里节俭度日了好一向,这开了禁,岂有不尽兴欢乐一回的?再者也是为着你生了太子,皇上高兴,才这样大兴玩乐。你可不要去当头浇冷水,扫他的兴致。弄的他生起气来,倒显的你不知好歹。”萧清婉却说道:“这里头的关窍,姐姐哪里知道呢!”说着,还是不肯依她言语,自家盘算了一回,想了几句言语搁在心上。
到了晚间,赢烈自前朝下来,吩咐摆膳。萧清婉见他神色和缓,料想朝上没什么紧要事,便向他笑道:“过年这些日子每日里大鱼大肉也该吃腻了,今儿有上好的春盘小菜,给皇上改改口味可好?”赢烈颔首道:“你的主意最好,就这样办罢。”萧清婉听说,便命底下人将份例里的菜肴一概不要拿了,只到小厨房里将一早预备下的小菜并春饼送来,亲手卷与赢烈吃,又舀了一碗松仁粥送上,说道:“这是新剥的松仁熬下的,皇上且试试。”
赢烈执起汤匙,吃了一勺,果然满口清香,再就着那春饼,甚觉合口。他吃得高兴,便欲同萧清婉说笑,抬眼却见她头上戴着一朵绿绒绢花,虽是工艺精湛,却略觉旧了,又不像皇后家常戴的,不由多看了两眼。萧清婉瞧出,向他笑道:“皇上看臣妾戴这花不好看么?这样不住的瞧。”赢烈莞尔道:“你戴什么都好看,就是这绒花眼生得很,朕才多看两眼。”萧清婉笑道:“皇上对臣妾的首饰衣裳这般上心,记得好不清楚。”赢烈说道:“旁人就罢了,你的朕自然都记着。”萧清婉便向头上摘下那花来,握在手里,说道:“皇上记得不准呢,这怎么能是没见过的。这朵绒花可是从三十看到了十五呢。”赢烈听了她这话出有因,便就着她的手细细瞧了一回,顿时悟道:“这竟是园里树上绑的通草?”因就笑道:“你又作怪了,这样的东西在外头风吹日晒这么多天,怎好戴在头上!你如今要什么没有,还稀罕这个。”
萧清婉便说道:“那这花可怎么办呢?”赢烈说道:“就丢了罢。”萧清婉道:“丢了,好轻巧的话。想民间那些贫苦人家,一年到头要匹尺头做袄也没有。宫里倒是大手大脚的往外扔这些东西,糟蹋了绫罗绸缎的也就罢了,只是叫人瞧着过于奢靡浪费。皇上今儿这样行事,那些臣子瞧见了,也都有样学样,上行下效,朝廷里这风气可不就坏了?这朝臣们一旦揣摩了皇上的好恶,必定搜刮民间财富以来献君邀功。再者他们自己也必然贪图享受,从中落些好处。长此以往,民怨必定沸腾,江山社稷岂不乱了套?皇上素日里也是个爱民的仁君,如今怎么倒行逆施起来?由着性子乱来。”说着,见赢烈正欲张口,又嗔道:“皇上可别说是为了臣妾的缘故,臣妾可当不起!”
一席话说的赢烈呵呵笑了,放了手里的春饼,将她扯将过来,抱在膝上,就说道:“你也是世家出身,怎么说起这些寒酸话来了?如今天灾平定,沿河几省民生渐稳,东海又平,朕了却这些忧患,心里高兴故而如此。算起来,这里头还有你的功劳,这才治了这些景致,想同你一道乐上几日。却不曾想,竟让你数落了好一顿。”萧清婉说道:“也不是臣妾寒酸,只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皇上知道宫里如今一日的开销是多少么?说出来,唬煞人罢了。依着臣妾看,那十宗里敢有七八宗用不到地方。就是这样,皇上还生出这些花钱的玩意儿来。再传的让外头人知道,那些臣子们岂有不劝谏的?敢说才打了仗,发了洪水,宫里就这样乱闹起来。皇上不自家先料理了,叫他们说出来,脸上好看么?”
赢烈听了这话,也觉有理。原本闹了这十几日,他也心知有些过了,如今叫皇后当面讲出,才觉是当真太过。便随口问道:“话虽这样,但事已至此,你说倒要怎生处置?”萧清婉便将事前想好的话说出:“东西已经置办下了,银子也花出去了,如今也只好描补描补,不至太过难看。臣妾以为,如那些翎毛摆设,就收入库中,再到节庆时拿出摆上。绒花通草等物,将那些还可用的挑拣出来,散与贫苦的宫人。他们或自家插戴,或拿到宫外换钱皆随他们自便,这也算一桩功德。那坏到不能再用的,就送到针工局,叫他们打散了另作旁物。除此之外,宫里每日的开销需得裁剪一二,总要补平了年里的账,才好看些。”
赢烈闻说,向她笑道:“总是你的鬼主意多,也有这些话说。然而你这番议论却很有道理,就这样罢。只是你竟这样大胆,当面数落于朕,委实失礼逾矩,要自罚三杯才是。”说毕,就拿了小金酒钟要递与她吃。萧清婉赶忙说道:“皇上先不要发讪,臣妾还有话讲。”说着,便搂着赢烈的颈子,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