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的惊呼让赵不凡很是惊讶,那柴府的仆从反应更快,紧跟着问说:“官人可否确定?”
虽然柴进的庄子分为主庄和别庄,常以东庄、西庄唤之,这仆从在西庄,没见过曾在东庄落脚的林冲,但显然也曾听闻。
“洒家与他是弟兄,怎不认识,速速放下来!”鲁智深急切道。
那仆从也深知柴大官人待林冲如上宾,当下连忙吩咐身后众细户放人。
一番手忙脚乱,林冲总算被放到地上,细户纷纷散去,那柴府的仆从也告辞回庄。
鲁智深蹲下壮实的身躯,查看林冲的情况,待唤上几声不见回应,心知林冲醉得厉害,可如此寒冷的天,若任其这般睡下去,说不得便有性命之危,当下顺手抓起地上的雪,直往林冲脸上抹。
冰凉的刺激让林冲惊醒,猛然坐起,警惕地看向四周。
待见到鲁智深,更是惊得亡魂皆冒。“智深兄弟怎在此处,可是我又被官兵捉回东京?”
鲁智深神情严肃,抓抓自己的大光头,疑惑问道:“这是沧州,洒家与不凡兄弟路经此处,碰巧遇到你,可你不是已发配沧州劳城充军,怎会又流落此处,还这般狼狈?”
此时的林冲当真不成人样,点点雪花覆盖之下,头发散乱,脸有污泥,身上还有些凝固的鲜血和脏乱的泥土,连模样都难以看得清晰,唯独那双眼睛仍旧明亮。
听得鲁智深话中之意,他明显心头略松,但神色却更加悲戚,颓然叹道:“智深兄弟,此时说来话长,当初被你护送至沧州不久,我便得柴大官人相助,他与牢城营那些管事的相熟,亲自书信一封,托他们照顾,且柴大官人还资助我不少银两,用以贿赂那些管事的人,因此在那里没遭罪,还得个管理草料场的闲差,且那牢城营有间酒馆的店家叫李小二,曾在东京得我援助,他认出我来,时常相助于我。”
“既是如此,怎会这般狼狈?”鲁智深皱眉追问。
“唉!”
林冲重重叹气,眼神既悲愤又苦涩,拳头握得“咔咔”作响,咬紧牙根儿道:“还不因那高俅不肯罢休,派陆谦那狗贼追到牢城营来害我。昨日傍晚,我出外买酒,返回草料场时却见草厅被雪风吹垮,我担心草厅还会继续垮塌,便熄灭火盆,行至附近的破庙暂且躲避一夜,哪想半夜却陡觉外面火光冲天。
透过破烂的庙门一看,却见草料场大火熊熊,更听到庙外有陆谦与牢城营的管事人对话。原来那火便是陆谦狗贼所放,他想着哪怕烧不死我,而草料场毁于一旦,我这看管草料场的人也是死罪难逃。他们这般害我,我还能如何,只得提起花枪,将他们尽皆杀去。
此后我一路逃窜,见有细户聚集在草屋内避寒饮酒,我欲买些酒吃,以解心头忧愤,他们不给,当时我悲怒交加,也没想那般多,便将他们赶打出去,抢了酒吃,没想便这般醉晕过去,醒来已在此处!”
赵不凡站在旁边静静听着,暗暗唏嘘,这些事他早就知道,可知道又如何,现在终究改变不了什么,如今根本不是对抗奸臣的时候,没有权没有势,区区几个人,如何能成事。
鲁智深可没他想得多,气得暴跳如雷,大声怒斥:“高俅那厮凭地歹毒,害你至此,为何还不肯罢休,非要夺你性命?”
林冲苦涩摇头,这个浑身武艺的男儿,眼中却闪现着泪花。
“我昨夜听陆谦提及,那高俅迫害我发配沧州后,他那养子高衙内仍旧非要娶我家娘子,我丈人和娘子都毅然拒绝,他们便想杀了我,彻底绝去我娘子的念想。早前发配沧州时,我便想到高俅不会罢休,必会继续逼迫,因而狠心写下休书,若我家娘子改嫁某个权贵,也能保全她们一家老小性命。我林冲早已别无所求,只可怜我娘子一片真情,若这般下去,她与我丈人家中老少,必定尽皆被高俅给逼死!”
不知何时,天空再度飘起雪花,林冲这堂堂八尺男儿,却是止不住地垂泪。
正是“圣雪泣人间,英雄亦气短,奸臣若不治,谁替民申冤!”
赵不凡静静地站着,他虽然知道这些事,可真正听到林冲声音中的无奈,真正看到那种悲凉,他被深深触动,更想起自己无钱医治恶疾的养父母。今生见到的一幕幕,这个混乱的世道,突然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厌恶,说不出的愤恨。
大师傅的那句话,再度浮现在他耳边,那浑厚的嗓音,好似一直就铭刻在他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