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不凡放下了账本,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也知道军中的窘境?”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好歹我也是当了几十年的兵,你养那么多人需要花费多少,我这心里多少有个数,不缺钱才是怪事。实话说吧,我们聚贤庄的生意确实红火,整个大城县的百姓都在养蚕是为什么,正是因为我们聚贤庄自己养的蚕已经完全不够,需要对外大量收购,虽然这样会导致蚕丝品质高低不一,但我们也把织出来的绸缎都分了品级,价格有高有低,出货量也从来不愁,纺织作坊现在可是有上千人在里面做工!”
何大野骄傲地说到这里,随即又面色激动地盯着赵不凡,噼里啪啦地说道:“可即便这聚贤庄赚的钱是堆积如山,但你要养的人是多少?那是几万禁军,甚至还要添置武器铠甲和战马,这是何等庞大的金额?我们赚的钱虽然多,可是要给作坊里的人发工钱不?买蚕养蚕要本钱不?运输护卫要花钱不?各地官府要征税不?
好吧,这些我都不说了,我就说庄子赚取的纯利,这些纯利除去扩展生意的部分,还要预留些用于流动的钱财,然后还要为你储备每年送给梁师成那些奸臣的供奉钱,还有做生意过程中肯定要对各地官员上下打点,有时候还会遇到正常的货物折损,这是多大的开支?
总的来说,我们每月支取给军队的钱已经是极限,没办法再多,你如果真要长久地养活那么多兵马,那就必须另外再找赚钱的路子。现在你麾下那两支兵马还没有完全成型,或许还能勉强支撑,但等到真正成型的时候,你恐怕才知道究竟要花多少,养军队最可怕的不是俸禄,是后勤保障,是兵甲武器的储备和维护,那时候别说我们聚贤庄,就算两个聚贤庄也养不起!”
何大野在赵不凡心中如同长辈,所以他这么直来直去地斥责,赵不凡也没有升起反感,反而是为他说的话给伤透了脑筋,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赵不凡更是少有地表露出真正的内心,表露出他的疲惫和无能为力。
“那现在怎么办,难道真的只有裁军这一条路可以走?”
这话一出,何大野更是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骂道:“裁军?怎么裁?裁了以后,你的名声也就毁了,老百姓管你有多难?将士们管你有多难?他们只看到你四处敛财,然后就开始裁军,然后就各种推测你是个奸臣,人言可畏,你说破嘴皮也没用,那时候你就越来越没有退路,不是奸臣也被逼成奸臣,再加上那些真的奸臣适时过来拉你一把,这个坑就算是进去了,你从今往后也就是奸臣的一员!
想退?可以,那你将来的妻儿老小就跟着你一起陪葬!你以为每个人天生就是坏人?蔡京年轻的时候还想着富国强兵,结果不还是慢慢走上奸臣之路?变得比谁都坏?人是会变的,今天你没有守住,明天你想守都守不了,整个大宋从上到下都烂透了,人心沦丧,你立志要改变,那你就必须做到别人都做不到的!”
赵不凡听得焦头烂额,抱怨道:“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关键是怎么解决问题?”
何大野平静下来,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许久,长长叹了口气。
“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我们先把聚贤庄储备的流动资财和发展资财都抽出来一部分,再发动聚贤庄的所有佃户凑个三五万贯,应该能有二十多万贯,你先拿去救急,然后再另谋财路!”
“佃户们愿意吗?千万别弄得后院又起火,我现在是真的烦透了!”赵不凡叹气道。
何大野似笑非笑,仿似嘲讽,又仿似感慨,总之声音中充斥着看透世事的沧桑。
“这世道虽然都是各人管各人,人心已经沦丧,可它终究还是肉长的,大家这些年跟着庄主都富裕起来,你待他们不薄,他们对你自然也就非常敬重,只要说是你有难处,让他们每户捐上几贯钱也不难,即便不是每家都愿意,但大部分还是愿意,只要大部分认可,那剩下的小部分人就会担心你针对他们,自然也就会选择从众,无所谓了!”
赵不凡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点头认同。
“那好,一切就按你说的办,可今后又该怎么办?”
这次何大野久久都没有说话,反而坐到了书柜旁边的椅子上,闭目不语。
赵不凡认识他多年,知道这是他在面对难题时的习惯,所以没有急着问,只是安静地坐着等待。
大约一刻钟过后,何大野睁开了眼睛,认真地看着赵不凡许久,叹气道:“路子倒是有一条,但我担心你走上这条路会慢慢改变初心,直到再也回不了头!”
“什么路?”赵不凡急问。
“贩卖私盐!”何大野斩钉截铁的说出了这四个字。
“贩私盐?”赵不凡倒抽口凉气,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当何大野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他心里瞬间就明白这确实是当前最快的来钱办法,盐的生产周期相对比较短,只要人力足够,很快就能弄出来,而这也是当前技术条件所能实现的最暴利产业之一,历朝历代都是由朝廷直接运营,私人贩盐是重罪,但凡是贩卖私盐的人,不是匪寇就是横行一方的恶霸,但凡被朝廷抓住定罪,那么不是碎尸万段就是抄家灭族。
走上这条路就等于是告诉广大百姓,我就是个恶徒,什么解释都没有意义,因为全大宋的百姓都知道,私盐从制造到贩卖到市场的过程中无不是沾满了血腥,争夺、勾结、杀人掠货都是必然,正如一句古老的名言:凡是超出常识的暴利,那么就一定蕴含着罪恶。
此时的房间里就是一片沉寂,许久过后,赵不凡才张开干涩的嗓子,沙哑地问:“真的要走这条路?”
“短时间内没有别的办法!”何大野回答得很肯定,盯着赵不凡看了许久,再度接道:“大宋那么多奸臣,没有人敢直接贩卖私盐,最多就是从官盐的利润里捞钱,但私盐这块真就没人敢做,但凡有人报至朝堂,无论是谁,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我能想到的办法也就只有这个,你做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