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道理也很有力,历朝历代很多名臣都注意到科举出身的官员缺乏历练这种事,下放到地方上,往往容易被地方上的刁滑小吏们蒙骗,所以很多有名的名臣都整肃过吏治,明朝甚至直接给即将上任的地方官发放为官指南,名叫《新官轨范》。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小吏们的手段是无穷无尽的,单凭一本书是不可能让官员跟小吏的斗争中处于上峰的,能拿得住小吏的官员,要么是蛮横不讲理的,要么就是老官僚。
所以朱敬伦说的,让吏员成为候补官,确实是能够大大提高新官经验水平的办法。
只是这种办法,侵害了士大夫阶层的利益,就是在有道理,他们也不能接受。
“朝廷的候补官,最多也是捐官,从没听过直接让胥吏做的道理,胥吏哪一个不是刁滑的小人,朝廷命官,怎么能从这些人中候补?”
各县派来请愿的乡绅们反对,可是只拿胥吏的身份说话,拿风俗中对胥吏低人一等的观念为借口,丝毫不肯提这影响他们自己利益的话题。
朱敬伦笑道:“现在这些胥吏可能有一些臭毛病,但是我看到废除了他们的胥吏户籍后,很多人都开始读圣贤书了。我想圣贤书是能教化人的,你们说对不对?”
既然这些人跟自己玩虚的,朱敬伦也擅长此道,谁敢说圣贤书不能教化人,那就是大逆不道了。
一个个老顽固憋的脸通红,却一时找不到机会反驳。
“总之就是不能让胥吏当官,让这些人世世代代把持政令,其非儿戏?”
一个激动的老家伙激烈的叫喊,一群人纷纷附和,越说越激动,好似如此一来国将不国了一样。
等他们情绪越来越愤怒,即将失控的时候,朱敬伦才慢条斯理站起来,这些人看着他,慢慢声音低了下来,知道朱敬伦要说话了,或许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我说过让某一些人世世代代把持官位了吗?现在在广東已经没有胥吏了,他们也是读书人。跟你们一样的读书人,他们的子子孙孙能不能把持官位,还要看他的本事。我打算制定章程,日后所有的官府吏员选拔,都必须通过考试,跟科举一样的考试。农民子弟可以考,商人子弟可以考,地主、乡绅的子弟也可以考。以后也没有小吏一说,吏员就是候补官员,官府中只有官员和候补官员之分,再无命官和胥吏之分。”
说完朱敬伦摆摆手:“你们自己先商量吧,饭后我们在议,你们要是有什么高见,本官洗耳恭听!”
说完扔下这一群还在消化朱敬伦的说法的老家伙们,径自出了班房,他知道这些人现在需要互相商量了,他们会商量出一个结果,然后拿给朱敬伦的,他们是有底气跟朱敬伦提要求的,因为他们在乡间组织了数万乡勇,用这些乡勇给朱敬伦施压,他们才会派人来请愿,他们以为他们有说话的资本。
这倒是朱敬伦没想到的,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快就学会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让他欣喜的是这些人没有蛮干,没做出围攻县城的行动,否则说不得要血流成河了。果然有组织的力量,才是负责任的,如果是一群没有组织的流民,恐怕早就开始暴动了。
当然这也跟他们是乡绅,一向都有较高的政治地位有关,也有向官府请愿的传统,这种传统很好,朱敬伦觉得有必要维持下去,至于他们会不会因此而变得更强大,更有组织力,动辄威胁官府,朱敬伦一点都不担心。
通过利益集团组织化的方式来参与和影响政治运作,这是现代政治的一个基本特征,朱敬伦既然要推动中国社会走向现代,又怎么会压制这种利益集团的组织化,何况还是一些比较理智,比较能负责任的老乡绅的组织化,唯一该担心的是那种野心家煽动流民的组织化。
这些比较理智的老家伙们最后商量出了一个章程,他们提出要求:
第一,朱敬伦不能从现在这些胥吏之中选拔官员,他们的理由是这些人身上有刁滑小吏的习气,会污染官场风气,但是他们不阻止这些胥吏的后代考试做官。他们算是做出了一点让步。
第二,官府如果要考拔吏员(候补官),一定要一视同仁,不管是小吏的子弟,还是良善子弟,都必须一体考试,不考试不得成为吏员。而且他们要求考试的时候,由他们进行监督,并且阅卷也必须有他们见证。
这些人的担心不是毫无根据的,明清的科举考试虽然是吏治中最为公平的制度,但清朝跟其他朝代有些不同,八旗子弟拥有各种特权,其中一种就是可以不通过考试就能做官,比如实在是考不上的,可以先从笔贴式做起,这笔帖式的工作也是办理文件、文书,跟衙门中的刀笔吏做到一样,但是却不是胥吏,而是正经的官员有品级,虽然只是七八九品之类,但是升迁速度快,是清廷专门留给“八旗的出身之路”。
显然这种制度是很不公平的,汉人缙绅阶层不是没有意见,但却毫无办法。现在他们担心那些胥吏的后代也拥有类似的特权,因此要求所有人一起考试,他们对他们的子弟考试的能力,是十分信任的。
第三,他们提出,广東官府不能任用捐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