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罗刹的心情很好。在京城的各大赌坊里巡视了一圈,西方魔教又进账了不少。他的小长安自然是极孝顺的,决战之前便在玉罗刹的名下所有赌坊里设下了赌局,玩了一个文字游戏,将输赢转换成生死,如此这般,庄家通杀,玉罗刹数钱都要数的手软。
他并不在乎那些钱财,西方魔教发展三十余年,势力掌控西域,并且悄悄渗入中原,每年的收益何止千万。玉罗刹看不上这些钱财,却在乎他儿子对他的心意。
对于叶孤城,玉罗刹的感情和对宫九又稍微有些不同。同样是儿子,宫九从小虽然没被他养在身边,却真真是他放在眼皮底下长大的。从他第一次啼哭,到第一次会叫爹爹,再到第一次会走路,玉罗刹都没有错过。而叶孤城,从小跟着叶倾阁回到白云城,白云城于西域相隔何止千里,又恰逢他教中不稳的时刻,再有机会见到儿子的时候,叶孤城已经长成了面目冷峻的小少年。
玉罗刹心下遗憾。所以,对待叶孤城,就分外柔软。他对待这两个儿子本就是心存愧疚,没有陪伴他们长大,反而将很重的担子压在他们身上。况且宫九和叶孤城本就争气,平日也无需他多加管教,玉罗刹觉得窝心,却也心疼。
而对于叶孤城,玉罗刹甚至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表现出自己的心疼。他的小长安,仿佛从一开始就是很懂事很懂事的样子。宫九尚且有调皮捣蛋的时候,而叶孤城,却仿佛从来都没有过。
仿佛,他的小长安,从出生起,就知道要好好习武,要承担一座城池的喜乐,要图谋复国大业,要爱护弟弟。仿佛,他的小长安,从出生起,就不知道可以任性,可以对着爹爹和娘亲撒娇,可以在练武之后表现出劳累和疼痛,可以不用一直那么迁就那个和他一边大的熊孩子。
若说玉罗刹可以稍稍对宫九狠下心来那么一须臾,对于叶孤城,他却完全不舍得哪怕苛责一点点了。因为他知道,一旦他稍微表露出一点不满意,那孩子一定会加倍努力,努力到毫不顾惜自己。
玉罗刹在晌午的盛京里,慢慢走着。若说他对盛京尚存着几分眷恋,那皆是因为,这是他和叶倾阁相识的地方。
人有的时候,得靠着一点旧的东西,才活得下去。玉罗刹坐在一间简陋的小店里,这个地方,二十多年前还只是一个小摊,二十多年后,却发展成一个小店了。这样的进展和他们父子的雄图霸业比起来,不值一提。却已经能是,一个普通人的一生了。
二十多年前,叶倾阁正年少,他正少年,两个人少年气盛,竟当街打了起来,砸了买馄饨的小摊。那时候,玉罗刹是不懂温柔的,却莫名觉得,收了剑,扶起道边坐着哭的卖馄饨的老婆子的叶倾阁,非常动人。一向桀骜的玉罗刹,第一次和叶倾阁一起,帮着老婆婆收拾摊位,而不是简单的扔下几许银钱就走。
有时候,平民百姓的欢喜与厌恶就是那么直接,他们零零总总的收拾了许久,结束的时候,已经是黄昏。老婆婆没有责怪他们砸了摊子,反而请他们吃了馄饨。馄饨皮薄馅大,不是他们寻常吃惯了的纯肉,而是搀和了一些说不名字的野菜。老婆婆仿佛看出了他们的疑惑,笑得很祥和的对他们说“咱们普通老百姓,哪吃得起纯肉的馄饨,搀一点肉馅,有一点肉味而,就很好了。”
那碗馄饨却很好吃,野菜没有丝毫的苦涩,反而吸足了肉里的油脂,变得绵软清甜,不说玉罗刹,连叶倾阁这样的女子,都吃得汤也不剩。
而今,故地重游。玉罗刹还是来到这个馄饨小店。沧海桑田,经营小店的,已经变成了老婆婆的儿子和儿媳。小店虽然简陋,桌椅却被擦拭得十分干净,连上面的木筋都清晰可见。玉罗刹寻了靠门的一处坐定,依旧要了一碗馄饨。
他正低头吃着,一个身影窜了进来,在他对面坐定,并没有先跟他说话,而是吆喝着,也要了一碗馄饨。
玉罗刹吃饭不喜欢被人打搅,特别是在他沉湎于回忆中的时刻。并不打算被这个忽然窜出来的人影响心情,他头也没抬,慢条斯理的咽了一口汤。
对面的人仿若不识趣一般,屈起手指,叩了叩玉罗刹面前的桌子,有几分吊儿郎当的说道“我说九公子,难得你没粘着城主,这家的馄饨一定很好吃,不然怎么可能城主在你府里住着,你却自己跑到这里来吃馄饨。”
这人自然是陆小凤。最后一层窗户纸被捅破的时候,叶孤城和宫九都恢复了本来面目,外人都道叶孤城已经赶回南海,赴与西门吹雪的重阳之约,陆小凤却知道,叶孤城是住进了宫九的太子府,专心陪弟弟。
叶孤城和宫九面容一致,太子府又都是桃花岛和白云城的旧部,上上下下如铁桶一般,两个人自然不必再伪装。即使有外人偶见叶孤城,也不过看作是宫九罢了。
陆小凤自然也认不出那个是叶孤城,那个是宫九。他却知道,白云城城主只穿白衣。所以,当他看见低着头吃馄饨,并且穿着紫衣的玉罗刹之时,他第一反应,就是,那是宫九。
自从宫九当了太子,陆小凤就再也没与宫九见过面。虽然对于宫九利用他这件事,他心里有过别扭,但是他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是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的。陆小凤的朋友很多,因为他对每一个,都是掏心掏肺的真诚。
所以,这一次,他看见“宫九”,自然就要上前打个招呼,戏谑一番。
听了陆小凤的话,玉罗刹无声的挑挑眉,却是抬起了头。
陆小凤取筷子的手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