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片生菜叶子都被搓得干干净净,看着阿瑶不厌其烦地搓叶子,剔去菜虫,仔细到对照太阳,虫洞太多的不要,留取品相完好的菜帮整整齐齐垒起来,裴朔主动请缨要帮她洗菜叶,刚接手就搓烂几片生菜。
“你还是一边看着好,多洗烂几片,咱们晚上就没得吃。”吓得阿瑶把裴朔挤到一边去,生菜用井水清洗几次,最后再用烧开放凉的清水再过水一次,沥干备用。
“有这么夸张吗?有点浪费,这些都能吃啊。”裴朔看被阿瑶择出几堆的生菜叶,感觉有点可惜。
从军几年,军中伙食根据当时条件而变,战争最激烈、急行军的途上,不一定能有热腾腾的米饭供应,都是就着凉水干啃硬麦饼。后来驻扎守城,闲时做农活,插秧收割种菜,他学会珍惜粮食得来的不易。
要放在现在才认识望月,他一定不会请她到家里来连做几天的菜——望月遵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用料上乘,哪怕是一道上汤时蔬,择最嫩的菜心,其他叶子弃用。
“这边是不要的,这边的做成烫菜,就上次京郊别院你吃的卤菜,我看你好像多吃了几筷子,它也好下饭。最后这些是要做成生菜包的,生菜包的叶子要求比较高,要品相好的,不能有太多虫眼,不能烂的,不然就接不住东西,汁水也会漏出来。”
阿瑶指着三堆菜解释,只有一小堆才是不要。
“当初学厨的时候,望月师父就已经跟我说,让我不要学她,我更多是面向百姓或者中下阶层的官员。当然如果有朝一日被请去给大官做菜,对选材得有更严格的要求,从用料、味道、到给招待客人的席面能配得上他们给出来的价格,让他们觉得请我很值得。”
裴朔:“原来如此,烫菜确实很好吃,难得你站这么远都看见了。”
提到京郊别院,阿瑶和裴朔两个人同时沉默,为了转移时间,阿瑶拿过菘菜切去白色的菜帮部分,留下叶子散开来洗,又把菜叶烫软,捞起过冷水,以保持它的色泽翠绿,处理好备用又去剁肉糜。
总之停不下来。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裴朔,上辈子她归根到底欠了裴朔一条命,这辈子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补偿。
唉。
裴朔眼神沉下,他感觉从别院之后,阿瑶好像有意避开他,每次看他的眼神里都蕴含愧疚和无法弥补的歉意。
是什么事让她产生了这样的歉意,是宴席上的料理还是当时席上发生的不愉快?
但他有一件事得说:
“阿瑶,上次京郊别院的河鲀……”
咚!有序的菜刀声骤然停下。
阿瑶听见河鲀,又记起上辈子她醒来发现自己出现在轿子里,迷迷糊糊跟着人走进别院,记起她明明不会料理鱼,却身体熟稔得刮鳞片鱼,记起裴朔吃了鱼片倒下,还有流着血泪的厨娘在看着她,瞳孔收缩,喊道:“我没做那个河鲀!”
裴朔皱眉,阿瑶的反应是不是大了点。
他解释道:“不管你事。那个小厮是别院里的人,他被人收买把河鲀鱼混进来当小鱼干,后来查清,背地做这件事的人是白芸,她以裴行知妾侍的身份,许诺别院的小厮事成以后不光把他买出别院,还把自己的丫鬟许配给他,只要他在食材里面混进河豚鱼幼苗。”
阿瑶稳住情绪,听见他说的话惊讶得下巴都收不住:“白芸?明明上次见她还是丫鬟,她什么时候变成裴行知的小妾了?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应该就是你上次见到她的那一回,他们跟我同袍喝得酩酊大醉。”裴朔不屑哼笑,“就那天晚上的事,第二天她尖叫把人引来,二叔把裴行知揍了个半死,逼着他纳了白芸。”
“哦——原来如此。”阿瑶明悟,回头继续把香菇切粒:“白芸的手段可真高,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却硬生生被塞来一个妾,裴行知一肚子坏水终于被人算计了。”
“唔,你知道?”
“裴行知要是喝兴奋,借着喝酒装疯做自己原来不敢做的事,这叫酒壮人胆,白芸想坐实名分,撩拨几下就能达到目的。但一个醉得让人扛着去马车都没知觉的人当晚怎么可能还硬得起来。”阿瑶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她就想一口咬断自己舌头,嘴快跟裴朔讨论这个话题做什么?
“恩?你知道。”
语句跟刚刚的问话没有不同,语气截然不同,阿瑶看着案台步步逼近的影子,越发心虚,下意识缩起脖子作鹌鹑状,她转过身来,裴朔已经来到她跟前,迫使她不得不昂起头,双手后撑着案台。
两人一靠近,身高对比更强烈,她才堪堪到裴朔的肩头。
她伸出去想去推开他却被裴朔握住了手:“裴,裴朔,你别凑这么近……”
“阿瑶,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嗯?”
他的头慢慢低下来,阴影笼罩着阿瑶,另一只手扶着案台,额头与额头相抵,两个人眼里剩下对方,对方的眼眸里映着唯一的他/她,呼吸交缠。
阿瑶紧张得屏住呼吸,心跳加速,越跳越快,好像要冲出胸膛,不能呼吸了,脸颊绯红,还有一浪接一浪的晕眩感,羽扇般的睫毛,翕动着,慢慢闭上眼睛。
“笨阿瑶,你倒是呼吸呀,还是说,你在期待什么?”
额头上对方的温度已经离开,阿瑶呼吸一窒睁开眼睛,裴朔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双手环抱她的腰,头埋在她颈窝:“现在还不行,但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可以光明正大地亲吻你,你不会因为我们之间的身份抗拒,你只属于我,我也只属于你。”
“……”
阿瑶慢慢双手环上,虚抱一下裴朔,冷静自持地说:“那你现在可以出去,不要打扰我做饭了吗?”
“阿瑶真是冷酷无情呢。”
“你还无理取闹呢,别撒娇,快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