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的事情很繁琐,尤其之前那拉淑娴趁机遣散了好些个下人。这遣散容易,想要再找回来却是真心很难。当然,那拉淑娴也绝对不会再将那些如同大爷一般的下人再寻回,她宁愿等安顿下来后,找人牙子再采买一些。
虽说贾赦将搬家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初九,可事实上那只是新府开宴的日子,在这之前,贾家就得完成诸多搬家事宜。万幸的是,十二因着之前督建的差遣,手头人倒是不缺人,这才使得贾家赶在初九前一日,将所有的家当都搬了回去。
各人的房舍基本上没有太大变动,当然有几处违制的宅子还是被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各色假山流水,以及十二特地命人在西面挖了一个巨大的荷花塘,还让人弄了个小型的演武场。
除此之外,每个院子都被修缮一新,看着既不同于以往,又仿佛有着极为熟悉的感觉。等贾家人入住之后,皆纷纷为泰安帝点了蜡。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想也知晓十二是甚么德行的人,让他督建,他只会在不违制的情况下,将自家整体改造一番。加上修缮费用又是从泰安帝的私库里走的,想也知晓,这回泰安帝算是大出血了。
对此,贾赦异常满意,甚至一扫之前的不悦,乐呵呵的拉着琏哥儿一起写帖子。因着时间紧凑,再加上贾赦干得那些个好事儿,明个儿初九的搬家宴,贾赦只打算邀请几个近亲好友。
张家是必须要请的,哪怕明知晓请来了之后一定会将自己骂个狗血淋头,贾赦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史家也要请,不过估计来得只有保龄侯爷一家三口了,毕竟史家二老爷的老泰山一家子至今还被关在天牢里,史家三老爷也就是忠靖侯则压根就不在京城里。还有王子胜他们家,到底是姻亲,离得还近,怎么可能不邀请呢?至于王子腾那他们家就算了,薛家也懒得请了。
“爹,您这是……”琏哥儿将帖子归整好,时间太紧凑了,他得立刻命人将帖子挨家挨户的送过去。有几封还不能由下人去送,比如张家那头,就必须贾赦亲自去请,王家得他去,史家可以使唤十二去等等,可都已经写完了,贾赦还在干啥?
贾赦在给他的蠢弟弟写帖子。
要不怎么说贾赦这人贱呢?倒不是犯贱的人,而是单纯的贱|人。他之前倒是想好了,要跟贾政老死不相往来的。可转念一想,这也不对呢,如今风光的人是他,他凭啥不能在贾政跟前嘚瑟了?不单这开府的宴要请,回头十二成亲时,更得请!
这般想着,贾赦极是认真的填了帖子,放下笔后,才抬眼对上琏哥儿一脸活见鬼的表情:“从王家回来后,顺道儿去一趟你二叔家。记得,就说老太太想念他了,非要他来。”
琏哥儿捂着腮帮子,一脸牙疼的接过了帖子:“您确定是老太太想念他了?为啥我觉得老太太如今恨不得打死他?”
“让你去你就去,废话那么多作甚?对了,连璟儿那小子都知晓吃味儿,会护着他那未过门的媳妇儿,你呢?”冷不丁的想起前几日的事儿,贾赦狂摇头,“没用的怂孩子,你知不知道琮儿上回当着你媳妇儿的面,说她的坏话?”
“呦!还有这事儿?”琏哥儿本来都打算去送帖子了,一听这话,立马回过身来,饶有兴趣的道,“结果咋样?琮儿就没有被凤姐儿打死?哈哈哈哈哈,我猜他一定跟被狗撵的兔子一般,撒丫子夺路而逃了对罢?”
贾赦狂瞪眼。
见状,琏哥儿摊了摊手:“爹,您不能老拿我同琮儿、璟儿相比。就说璟儿好了,他护着他媳妇儿那是理所当然的,就林家姐儿那性子,要是没人护着,指不定被连皮带骨头一道儿给吞了。可我媳妇儿呢?啧啧,我就怕一不留神,她把旁人给干掉了,还用我护着?对了,琮儿真的没被打吗?”
“滚滚,赶紧送帖子去,滚!一个两个的,都不给老子省心!!”
养儿方知父母恩。可惜对于贾赦来说,是当了爹以后,才知道熊孩子有多糟心!尤其他的儿女们,除却如今年岁尚幼的小五,其他几个就没一个是好东西。尽管贾赦不想承认诸如此类的“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可他还是清晰的明白,自己是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同情的。
既然得不到同情,那就可劲儿的给人添堵呗。
抱着这般操蛋的想法,等次日开府宴一开始,贾赦便游走在各处亲朋好友之间,争取给除了他三位舅哥以外的所有人都添堵。不过,这个想法在看到他那蠢弟弟贾政后,就迅速改了。
“二弟哟!看到你没事儿,大哥我真的太欣慰了。你都不知道,我那会儿有多担心你,想着还不如当时狠下心肠来,一分家就将你们那房轰出家门得了,这样一来,虽说会伤了你的心,可至少能保全你们一家子。我最怕的就是一不小心把你给连累了,我的弟弟哟,我这辈子可就你这么唯一的嫡亲弟弟,要是你出事儿了,我可怎么活哟!”
贾政:“…………”
“还好还好,你素日里虽迟钝了点儿,可在关键时刻还是拎得清的,见势不妙立刻撒丫子跑路了。那话是咋说的?对了,就跟被狗撵的兔子一样,夺路狂奔!不过幸好如此,你们一家子半点儿意外都没有。嗯,很好,哥哥我很欣慰!”
贾赦故作欣慰的拍了拍贾政的肩膀,语气沉痛的道:“连老太太都丢下不管了,真有你的!”
说罢,贾赦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便转身快步往保龄侯爷身边去。留下贾政一人把眼睛都快瞪成铜铃了,却跟往常一样拿贾赦毫无办法。再扫视了一圈,贾政发觉所有人都在用眼角的余光看自己,登时燥得满面通红,肚子呆立了一会儿后,便借故匆匆离去。
正所谓,公道自在人心,哪怕贾赦这人的确是一如既往的贱,可说真的,他没有做过对不起贾政的事情。即便是算上分家一事,那也是依着律法走的,还额外多让了一成的家业。单从这一点上来看,贾赦就已经很对得起贾政这个弟弟了。
至于贾母,整个京城都知晓贾母有多偏心,之前偏心贾政,之后偏心贾政的嫡次子宝玉,那可真的是将贾家二房放在心尖尖上的。然而,一朝出事,贾政却连夜带着全家人离开,连个庶出子女都不曾落下,却唯独没有顾上贾母。
若说贾赦是个贱|人,那么贾政就是彻头彻尾的小人。
贾政撇开同他一道儿前来的王夫人,只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座已经更名为荣宁侯府的宅邸,直到上了马车,他还拿袖子挡着脸,无言以对无脸见人。
……
……
比起前院的暗流涌动,后宅就显得和气很多了,当然,里头有多少真情实意,又有多少虚情假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贾母依然坐在素日里常坐的荣庆堂正堂高坐上,虽说府里被减制了,□□庆堂这头变化不是很大,也就是最外围一圈的房舍改成了苗圃,对于贾母来说,并没有任何不适之感。然而,她还是觉得心有戚戚然。
望着底下的女眷们,她们其实都有各自的生活。
那拉淑娴跟前围坐着的是张家三位太太,离她最远的反而是即将成为亲家的张家大太太小潘氏,不过看着气氛犹可,显然谁也不想给谁难堪。
王熙凤怀了身孕,挨着她说话的是王仁的妻子,以及两个孩子。倒是王熙凤的大闺女鑫儿,这会儿跟大房的小五一道儿被迎姐儿和惜春领着在旁边的暖阁里玩,到底年岁太小,不让他们出来显得不重用,可让他们出来又恐俩孩子哭闹,这也算是折中罢。
大房这头倒是安宁得很,旁边的王夫人是满脸的假笑,偏除却她带过来的薛家太太外,谁都不想理会她,愈发衬出她的尴尬来。
其实,薛家太太本不在邀请之列,可她是同王夫人一道儿来的,贾家这头也不好赶人,便由着她们姐妹俩进来了。然而,进倒是进来了,除却茶点并不少外,旁的简直就跟没这俩人一般无二。
忽的,贾母幽幽的开了口:“不是说保龄侯爷也来了吗?淑娴。”
那拉淑娴听着这声唤,忙起身笑着回道:“先前听史家的人说了,保龄侯夫人有喜了,因着时日尚短,就不过来了。等回头将孩子诞下了,定会亲自来跟老太太您讨饶的。”
“有喜了?好,这是好事儿。”贾母淡淡的开口,面上却瞧不出有半分喜色。倒不是她不待见保龄侯夫人,而是猛的意识到,自己并非无可或缺。疼了大半辈子的贾政可以毫不犹豫的放弃她,以为是最后倚靠的宝玉则压根没来看过她,嫡长子贾赦有自己的心思和打算,而娘家那头又从不同她联系,哪怕递个消息,都要从那拉淑娴那头过……
活到这份上,真的是够了!!
可惜的是,没人会在意贾母心里的想法,就连最注重颜面的那拉淑娴,也只会保持表面上的恭敬而已。亦如贾赦所言,荣庆堂还是给贾母住,一应的吃穿用度和份例,半点儿也不会少了她的。至于旁的,却是用不着奢求了,左右如今没了二房从中掺和,新的荣宁侯府,一定会很平顺的。
彼时,王夫人也终于寻到了合适的话头,讪笑着的向贾母道:“有喜自是好事儿,我记得保龄侯爷膝下唯有一女罢?早日添个男丁也使得。对了,珠儿媳妇儿也有喜了,要不然今个儿我就该带着她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尽管贾政伤透了贾母的心,可对于王夫人,贾母却没有太多的感觉。理由很简单,从王夫人进门到如今,贾母对她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漠视和厌恶,哪怕她做出再丧心病狂的举动来,贾母都不会往心里去。
不过,在听说李纨有孕后,贾母还是抬了抬眼皮:“有孕了就好生养着,别整那些个有的没的。”
王夫人眼底里闪过一丝怨毒,李纨能干甚么?这话分明就是在指桑骂槐。可他们这一房难道没有苦衷吗?之前已经分了家,一见大事不妙,当然立刻走人了。难不成还指望他们留下来给大房陪葬吗?还说甚么宝玉是心头肉,这不还是怨上了?
其实,怨不怨的,王夫人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贾母早先的那些承诺。二房已经离开了,曾经的荣国府也已变成了如今的荣宁侯府,可以说彻底断绝了二房的退路。若是连贾母都彻底厌弃了他们,那当初承诺的私房和嫁妆又会落到谁的手里呢?
一想到那数额不菲的钱财,王夫人气得眼睛都红了。她半点儿也不觉得当初自家连夜离开荣国府有何不对的,倒是一心认定贾母不会再遵守先前的承诺了。
而事实很快就证明,王夫人这回猜得极对。
“淑娴。”片刻后,贾母再度唤了那拉淑娴,倒不是她忽的对自家老大媳妇儿有了好感,而是她已经察觉了那拉淑娴对她的态度。
恭敬有之,更多的是疏离。
不过对于贾母而言,这些也就够了,她可以肯定,那拉淑娴会一如既往的对她恭敬有加,甚至对于她的大部分要求都会应允的。这是大房对她的既定态度。
“老太太有甚么吩咐?”果然不出所料,那拉淑娴的确一听到唤声,立刻笑着看了过来。
贾母心里微微安定了一些,她已经错了太多太多回,接下来恐怕不容再犯错了。二房是靠不住的,宝玉虽是个好孩子,可惜年岁太小了,她都已经过了花甲之龄,天知晓能不能看到宝玉及冠之日。既如此,就别怪她太现实了。
“我忽的想到一事儿,虽说琮儿的亲事有圣上让人盯着,可到底是咱们家娶妻,我这个当祖母的可不是得表示一下?这规矩我也是知晓的,成亲第二日怕是要先入宫谢恩,那索性这般,我将准备的东西予了你,回头给你替我给琮儿罢。”
那拉淑娴微微皱眉,她实在是弄不懂贾母的想法。准确的说,相识这么多年了,她就没有一次能想明白贾母脑子里在想甚么的。不过,她跟贾赦早就有所商议,尤其在面对贾母时的态度,更是做了协商。
当下,那拉淑娴便按下了心底里的狐疑,笑着向贾母道谢:“老太太您有这份疼孩子的心便好了,东西甚么的,要不回头等琮儿过来给您请安时再说?”
“也成,到时候索性让琏儿、璟儿也过来罢,有些事儿我还真打算同他们好生说说。”贾母半叹息着道。
这话一出,莫说那拉淑娴了,连王熙凤都忍不住看了过来。贾母今个儿的态度太古怪了,完全不似以往的她。尤其王夫人也在场,贾母竟半点儿不询问宝玉的近况,莫名其妙的扯到十二等人身上,这是打算作甚?
王熙凤认真的看了一眼贾母,旋即在娘家大嫂的提醒下,又笑着小声说起了话。甭管贾母要做甚么,她既有夫君护着,上头又有公婆在,加之如今她还怀着身子,才懒得去猜那老婆子的心思。
又片刻后,曾经的宁国府如今的贾府也派了人过来,来的是贾珍之妻尤氏。因着迟了些,尤氏很是不好意思的连声道歉。她原就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又是填房继室,先前更是跟贾珍在外头生活了好几年,若非知晓她的身份,一般人绝不会认为她是当家主母。而事实上,贾家做主的人也是蓉儿,并非她和贾珍。
虽说是迟了,可总比不来得好。尤其在那拉淑娴看来,贾赦这回瞎折腾莫名的连累了他们,因而心里头还是略有些愧疚的。这会儿见尤氏过来,那拉淑娴便唤她到跟前,细细的问起了近况。
而在另一头,眼见自己被所有人冷漠对待,甚至连贾母都仿佛彻底改了心意,王夫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偏此时,薛家太太还极没眼色的凑到她耳边低语道:“那尤氏,可是以前你们东府那头的珍大奶奶?我记得,那头还有个哥儿,比宝丫头大不了两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