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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七节 十五岁的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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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等来了机会,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好好的却突然下起了雨,我抓起把伞就往外走,恐怕走慢了雨停了,就没什么合适的借口再去看她。好在雨一时半会儿没有停的意思,我跑到副食店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我感觉理由很充分,信心满满的推开门。雨天没客人,只有两个营业员坐在柜台里面说话,一个是关大娘,一个不认识。

关大娘看我来了,吓了一跳,连忙起身从柜台里面出来:“小南,你咋来了,雨这么大,啥事?”

“我妈呢?出去了?”

“你妈?没来啊。”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我妈这一阵子老不在家,我以为。。。。。。我以为她又回来上班呢?”

关大娘接过我手里的伞,甩甩水,立在门边上,我也跟过去。关大娘小声说:“你妈在家呆的时间太长了,公社又派人来了,那是齐大娘,你妈上服装厂去干去了,烫衣服,烫一件拿一件的钱,那活不轻快.。。。。。。。”

关大娘絮絮叨叨又说了一阵子,我都没听清她说啥,嘴里胡乱答应着,打着伞就出来了。

我们这里只有一个服装厂,离我们家不远,经常从厂门口走,没进去过。我原路折回去,又从家的方向往服装厂走。关大娘那句活不轻快,一下子让我心里沉甸甸的,我妈当年累得吐血的样子又浮现眼前,我有点害怕,又觉得自己不懂事,如果自己出去干活,我妈或许就不用这样了。一边走一边想,一点也没注意雨早就停了。

服装厂的传达室门口挂着一个灰扑扑的竹帘子,掀起帘子,我看见传达室的老大爷正坐在椅子上,拿着报纸,隔着帘子看着我:“找谁?”

我说了我妈的名字,传达室老大爷脸上一片茫然。想了想,又问:“哪个车间?”

“。。。。。。”我不知道我妈是属于哪个车间,就说我妈是烫衣服的。

“哦,临时工啊,我说怎么不认识呢?”传达室的老大爷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屁股都没抬,隔着窗户玻璃一指:“前面那排平房,自己去找吧!”

自此以后,“临时工”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一样深深地烙在我的脑子里,传达室的老大爷说这三个字时那种轻蔑的语气,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让我第一次知道在普通人里也有贵贱之分,第一次从一个陌生人的眼里看自己的母亲,从小我听到的是母亲出生入死,违背原则敢和公社书记拍桌子,看到的是和关大娘那种小范围的带有普通老百姓温情的相处,不知道母亲在别人眼里竟然是那么的低下,不值一提。

在那排平房的第一间门口外面挂了个白漆红字的牌子,写着“整烫车间”。房门开着,刚走到门口,就感到一股热乎乎的气浪扑面而来,气浪里面还夹带着一种怪怪的味道,迎着气浪走进去,发现里面很大,一条宽阔的工作台横贯整个房间,十几个中年妇女分布在案板周围,中间隔着一排只照着工作台的灯,灯下面是密密排着的电源插座,每只插座上都三三两两的插着电熨斗。外面还是春天,虽然是尾巴,但我在罩衣里面还是套了一件薄的腈纶衫,可在这里,人人都穿得很少,有些把袖子高高卷起来,有些直接就穿了短袖,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一个挂熨好衣服的架子,把房间摆得很满。

我从门口走进去,在门口附近干活的人好奇的抬头看我,但没人停下手里的活。我从门口望进去,没看见我妈,不知怎么忽然失去了问的勇气,我犹豫着往里走,走到一半也没看见我妈,每个人都低头紧张的忙活着。房间里烟气袅袅,我一个一个辨认着,找了一会儿,忽然看见我妈。她在最里面的台子上,在一堆中年妇女里面,我妈显得很矮小。我看见我妈低着头,紧紧抿着嘴唇,拿着电熨斗好像很吃力,面前的灯光照得她的脸色通红,脸边的头发,湿湿的黏在脸上。我走到我妈身后,叫了一声,我妈没听见,倒是对面的阿姨看到我,拿着喷水的水壶敲敲台面,我妈才猛然惊觉,阿姨用下巴示意,我妈回过头看到了我。很吃惊的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伞。”

“下雨了?”

“是啊。。。。。。现在不下了”

“哦,不下就把伞拿回去吧,赶紧出去,这里面热,回头再闪着。”

“把伞留这里吧。”

“不下了还留伞干啥?拿回去!”

“那等会儿万一再下咋办?放这里吧。”

“叫你拿走,咋就不听呢,现在的雨下不起来。走,走。”

我被我妈推着走出了车间,我拿着伞,头也没回地走了。出了厂门口,我的眼泪簌簌地掉下来,我低着头,顺着街边快步地走,害怕遇到熟人。我不知道怎么就哭起来了,说不上来,反正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回到家,浑身像散了架一样,一动也不想动,脱了鞋上床躺着,蒙上被子却又睡不着。我一直希望母亲出去工作,和正常人一样,上班下班,与人相处,别再像个失魂的影子只在自家院子里飘来飘去,还能改善家里的生活,吃的可以稍微好一些,或许还能添一两件衣服,现在再想这些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光考虑自己,忽略了我妈的感受。

我躺不住,翻身起来。看看天色差不多了,到厨房里把灶里的火点上,锅里加上水,学我妈的样子,把竹篦子架上,拿了三个冷馒头放在上面,盖上锅盖,坐在灶台前拉风箱,风鼓进灶膛,火苗瞬间窜起来。

熘好了馒头,我用筷子一个一个夹到一个瓷盆里,用笼布盖好,把篦子用筷子挑出来,挂到墙上的钉子上去,再淘好一把米,投到锅里的开水里去。

在厨房的角落里有一只不大的咸菜缸,我打开盖子,捞了一个咸菜头,放到案板上切丝。我切得很慢,尽量的切得细一些。我做这些的时候,每一步都会去想我妈是怎么做的,她就像教科书一样,做完之后觉得也没多么难,而且,做着做着,心里敞亮了,看到了自己的力量,从心里笑出来。

我妈回来的时候,热好的馒头已经凉了,因为盖着笼布,所以还是软软的。我舀好两碗稀饭,摆上馒头,把咸菜碗放在中间。我妈啥也没说,但从脸上的表情来看,还是有点欣慰的,这就够了,本来也没指望她能夸我。我妈似乎很渴,几口下去就见了碗底,我殷勤的又去添满。

“锅里还有呢。”

“嗯。”

我妈埋头吃饭,我一边吃一边看着我妈吃,心情愉悦,很有成就感。

“以后这些用不着你干,放了学赶紧写作业。”

“写完了。”

“写完了不会看看书!”

“哦。”

我好脾气的答应着。看我妈吃完立刻把碗收了,到院子的水管上洗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白天的坏心情一扫而光,翻来覆去,兴奋得难以入睡,自己还是可以的嘛!我一定还能做更多的事,我要用自己的力量改变这个家,让我妈过得好,离那些势利小人远远的,不,就让他们看,让他们眼红,生气,最好气死。越想越兴奋,一翻身不小心撞到床头的木桩上,撞得头生疼,心里仍然抑制不住的高兴,我长大了,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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