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山深处,看似寻常的河谷之中,冰封河面骤然喀喇喇开裂,喷出股股灰黑烟气。这些烟气乍看并不猛烈,完全无法撼动天顶降下的凛冽风雪。但随着一处又一处冰面开裂,喷出的黑气越来越多,河谷两岸的皑皑白雪渐渐被浸染为黑雪,再到后面,连纷纷扬扬的雪花都变得漆黑。
黑雪覆盖冰面,不知封冻了多久的河冰渐渐融化,汇作处处大小不一的水潭。水潭波光粼粼似乎直接看到了潭底层层叠叠的石头。仔细看那却不是石头,而是一具具赤露人尸。尸体大多蜷缩团抱宛如婴儿,少数四肢甚至脖颈倒扭,勉强能分辨出五官的面目安详平静,像是还在熟睡。
黑雪越积越多,冰面不断融解,水潭也一处处合并,露出更多尸体。有些地方的尸体直接挤出水面,黑雪落下,将冻得青灰的尸身染作褐色乃至黑色,继而溢出血、绿、紫、蓝四色的稀薄雾气。
这条不断解冻的“尸河”在河谷间蜿蜒伸展,在某处河湾戛然而止,转入山脊之下,直至没入山下的岩洞。
岩洞入口也就是几米方圆,跟熊洞差不了多少。但在纷纷黑雪的堆积下,洞口岩石也如般积雪与寒冰般不断崩解,让入口越来越大,露出深幽不见底的洞穴内景。
冉冉黑雾自洞穴深处不断飘出,等依稀风声响起时,黑雾又向回微微收缩,继而再向外喷薄,宛如恐怖野兽的呼吸。继而出现的咚咚脚步声证实了猜测,一头非人非兽的怪物自洞穴深处走出。
这头怪物通体青绿,肌肤如嶙峋山石,又密布着如干旱结板的裂纹。它有颗近似羊头的脑袋,却长着四眼,眼瞳喷吐着莹绿光芒。一圈类似佛珠的粗大项链挂在脖子上,细看每颗佛珠都是颗骷髅头。
待它用那反曲羊腿跨出岩洞时,背后的浓郁黑气中抖出一对无肉骨翼,伸展成圆,再放射出莹绿魔光,映照得邻近冰面乃至天空都绿光大作。
明显是恶魔的怪物仰天张嘴,正要发出像是快意至极的长啸,岩洞边立着的一个身影却让它僵住。在它的感知里,如此形状的生物应该都倒在地上,像石块枯枝般堆叠,准备为它贡献力量。
它歪着头打量着那个身影,并没有贸然激发力量。它那板结开裂的肌肤上,每一条裂缝都游走着绿光,同时散发着黑气,其中蕴含的力量哪怕只是分出极为细微的一丝,都足以将那个身影解离成粉末。
片刻后,它那羊头脑袋上的四只眼睛闪烁起来,然后颇为人性化的发出“呜姆~”的声音,那是恍然醒悟的表现。
“你成功了……”
立在岩洞旁的人身着长衫,披着裘皮大衣,看起来颇像旧时代的书生。他紧了紧大衣,语气淡然的说:“不错,对得起松州霸王曹飞虎这个名头,刚才有那么一会,我都没抱什么希望了,还在头痛解决掉你得花上很大一番力气。”
“你还真是自大啊。”个头有三个书生那么高的恶魔用含混难辨的嗓音说:“我是成功了,就算出了点小小意外,也轮不到你来解决我。”
“你不过是获得了疫魔之神的一点垂青。”书生说:“而我……你该知道我背后是谁。”
“我知道,但我不相信。”恶魔嗤之以鼻,“奇魔之神是不会垂青于谁的,祂只会把自己看中的凡人当做棋子玩弄。就算你被祂看中了,你也会随时被祂抛弃。而我不同,我吞噬了七万个凡人魂魄,是靠实实在在的力量获得了垂青。”
“没有我的安排,你又哪来这样的机会呢?”书生摆摆手,表示对这种毫无营养的对话毫无兴趣。“争论这些没有意义,我只是提醒你,你还没有获得疫魔之神的绝对信任,你获得的力量也就比魔将强一些,连魔王都不如。”
“那倒是。”恶魔蹲了下来,与书生平视。“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我们仍然是合作伙伴,我仍然需要借重你的智慧。既然已经成功走到这一步,那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下一步……”书生眨眨眼,看似有些迷茫,紧接着眼瞳亮起灰蓝魔光,嘴角也裂到了耳根,露出恶魔般的尖锐獠牙。
“下一步,当然是让自以为是的两边都大吃一惊了。”书生冷笑:“圣山和朝廷也好,太一魔教和海塔会也好,在他们眼里,我陈重蒙……还有你曹飞虎,都不过是区区丑角,很快他们就会后悔了。”
“后悔?后悔管什么用?”书生是陈重蒙,恶魔竟是松州之乱的匪首曹飞虎。去年拉起了百万之众攻占松州,之后缩进伏牛山里看似退出了舞台,让太一魔教唱起了主角,没想到竟是在与恶魔共舞。
变身为强大疫魔的曹飞虎握拳道:“定要教他们生不如死!乖乖的为魔神前驱,粉碎整个震旦!”
“这世界……”曹飞虎又仰望天幕,莹绿目光穿透了纷纷黑雪,似乎连天穹也遮不住,看到了天穹之外的真实。
他的低语带着几分愤慨甚至……悲怆,“既没有我们这些人的生路,索性不如全灭了的好!否则怎么对得住我吞噬掉的这些魂魄,这些……很多原本都是我的兄弟,我的……”
“他们让你强大到了这个程度,足以含笑九泉了。”陈重蒙安慰说:“至于后续的事情,你该对我有信心。去年我跟你说起这个计划的时候,你还当我痴人说梦,现在回头看,你该放心了吧。”
“去年别说是我,换作别人,怕也没谁会全盘信了你。”疫魔嘿嘿笑了,“勾连太一魔教,让出这座舞台,让他们在伏牛山搞他们的计划,我们只是配合。太一魔教那帮家伙跟圣山同样狂妄自大,竟然丝毫不怀疑我们另有用心,就这么大剌剌的上钩了。”
“他们不得不上钩。”陈重蒙冷笑,“如今形势可不同于千年以前,凡人种子可不只你这一颗,圣山还有女皇在手,还有继续让大明持续下去的可能。太一魔教在西岭掀起的行动又多了不少意外,相比之下,已经搅起风云的松州就是他们魔教改天换地计划的最佳起手之地了。即便他们知道你我另有想法,可一来根本料不到我们有什么底气,二来又狂妄自大不把我们当回事,也只有被我们牵着往前走的下场。可怜他们数万年来反复经营,却总是一事无成,自是脑子一直坏着,总以为自己能引混沌之力肆意操控。”
“终究还是付出了百万健儿的代价。”疫魔又叹气,“没有这些人,魔教也没办法在伏牛山布成大阵。”
祂振作起来,关心起眼前的事情。“现在情况如何?圣山与魔教有没有两败俱伤呢?”
“细节不是很清楚。”陈重蒙摇头,“不过看天象,必然还没分出胜负,甚至还未到真正对决之时,只是两座大阵在互拼阵眼兑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