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亮起的灯光,是整栋房屋唯一的光源。
但这光给人的印象却与往日不同:它像死人的肌肤那样是青白色的,照亮颜色惨澹的水泥白墙与大理石地面。
……也许并没有不同,差别的真正来源在于当事人的心情。
人的记忆功能是残缺的、充满错误的,大脑会将现实发生的景象自动加工、变换和涂抹成另一种状态。
就像现在。
竺清月浑身彻底僵住了,她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妈妈正一边碎碎叨叨地自言自语,一边站在洗菜台前切菜。近的桌台和瓷砖地面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血浆,沿着边沿色泽醇厚地流淌。
而她正拿菜刀噼砍的……毫无疑问,正是人的肉体,每一刀下去,都能看见鲜血四溅。只是台子上摆放着的血淋淋的肉块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形了,
而唯一保持相对完整的,就只剩下一颗脑袋,被摆放在一边的砧板上。
这颗被割下来的脑袋,却还在那儿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原来刚才听见的细碎说话声,不止是妈妈一个人的。
“你让清月看见了。她会怎么想?”父亲的嘴巴一张一合,“她还是小孩,你的作为自始至终都是在伤害她。我的提议是对的,她应该和我在一起。”
“闭嘴!”
母亲粗暴地用菜刀柄重重地敲了一下死人脑袋。
“我是她的妈妈,她从小跟着我长大……我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她好。”
“你太固执了。”头颅叹了口气,鲜血从男人的额头上流淌下来。
“一个抛妻弃女的人,竟然好意思说这个?”
女人继续拿菜刀剁砧板,发出冷笑。
“我是为了你们好啊,只要你真的没事,没有被佞神附身,不就没问题了吗?我一直在帮你对上对周围的人隐瞒,你还不明白我的真心?到时候一切结束了,我会把你一起接上来的,我们三个人就能团聚。你只需要耐心等上一段时间,真的,我从来不说谎。”
“那你还想带清月走?”
“清月现在的情况是受到了你的不良影响。我们做父母的,总该为孩子的未来着想吧?放心,只要你没事,我们一家人都会没事的。”
妈妈还想继续说话,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沉闷的“噗通”声。她扭头一看,只见小姑娘翻着白眼倒下,看样子是直接被吓晕过去了。
女人一见这情况,便开始长吁短叹。
“这样不对,参考了一下她和那个徐向阳呆在一起看过的碟片,但电影里的出血量往往都不太现实……太荒诞了。”
她说话的时候,砧板上的死人头便不再开口了,变得双眼无神。厨房里遍地的鲜血,被砍得残缺不齐的尸体、血肉,全都在一种接近于“时间倒退”的状态中,飞速消散在空气里。
“不过,能起到效果就好。幸好她的心智真的退回了小孩子。真是的,警戒心也太差了,就真的那么相信徐向阳一定会把她从这个记忆的迷宫中救出来吗?”
沉默半响后,竺清月的“母亲”再一次冷冷地笑了。
“我偏不信。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机会出场,又哪来的机会救人呢?千百种更糟糕的可能性,两个人一起溺死吧。”
竺清月睁开眼睛,勐地从床上坐直身体。
她气喘吁吁,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嵴背都浸得湿透了,她望着放在床前的镜子里的女孩,面色苍白、神色惊恐。
……又做噩梦了,她想。
回忆不起梦中的具体细节,只是从浑身上下像刚从水里捞出来那样湿透的状况来看,一定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其实不用思考也能明白,以她悲惨的人生为素材,又哪能做出什么美梦了。
此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竺清月还觉得精神疲惫,就像好几天没睡觉那样累,只想滚回床上再一次闭上双目休憩。
可眼下这种状态,人是睡不着的。更何况,谁知道迎接自己的会不会是又一场噩梦呢?
现实已经很辛苦,连梦境都在继续折磨我那已疲惫不堪的灵魂,真叫人无法忍受。
到底是从什么开始,她的人生竟走上了这样一条朝着深渊直坠,永不回头的轨道?
耳边又在传来那声音了,属于病人的粗重喘息,阴沉、沙哑,在墙体和天花板之间回荡,彷佛整栋屋子都在跟着一起呼吸。
是妈妈的声音。
她早已经习惯。在叹了口气后,女孩不再犹豫,从床上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推门下楼,准备去厨房熬药。
竺清月动了动鼻子,嗅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她忍不住皱眉,但仍然不甚在意。
还是那句话,她早已经习惯了。
这栋屋子里消毒水的味道,正在日复一日彷佛永远不会有变化的生活之中,变得越来越浓烈。最近已经开始入侵她的卧室了。
就好像房屋里的一草一木,每一张桌椅,每一寸水泥,都被这股味道浸泡到深入骨髓的地步,就连她身上早早沾染上了这种味道。
竺清月自己清楚,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这股挥之不去的气味,就是她从小到大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无论在初中还是高中都被周围同学们排挤的原因之一。
有谁会愿意和一个浑身散发消毒水味道的人呆在一块儿呢?肯定会被嘲笑吧。
不过,她之所以人缘差,最主要的理由还是她本人的性格。
竺清月对自己的长相已经没办法做到客观评价了,但她觉得自己身上的问题大概不是出在五官,而是性格所导致的阴沉氛围让人敬而远之;加上她生活习惯糟糕,不爱打理穿着,从来不肯修剪的长长头发乱糟糟地垂落下来,几乎能遮住整张脸,衣服和鞋子常常穿到发白了都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