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区的实效应了它的名头。当掠过力场的瞬间，张智宇注意了地图的变幻，旧的图像瞬息间黯淡，色彩的湮灭，线条的崩散，新的图像在同一时刻诞生，浮现，交替，融作崭新的世界。

汽车的四壁刹那间仅存框架，张智宇瞥见了滚动着的球状车轮，漆黑的旋涡，银色的雨水化作零落的线条。

丝毫没有减速，向密集的雨幕冲撞，滚烫的车身，雨滴尚未触及，便蒸腾消散，转而凝结作雨雾，由雨滴割裂，细碎的水珠再次凝聚，伴着奔腾而下的水珠再次坠落。

张智宇眼睁睁地瞪着地图中猛然显现的庞大橙色亮点，恰处前方，地图中的亮点霎时明晰，那是一辆侧翻的中型运输车，灰色线条勾勒了扭曲破碎的钢铁车身，千疮百孔，货舱被熔出一个巨大的孔洞，稀微的白色跳跃于整齐的切口，涟漪般扩散的裂痕，而跳跃的橙红，那是货车上熊熊燃着的烈焰。

残骸迎面扑来，刹那间笼罩了整个视野，侧翻的底板外侧不翼而飞，残片嚣张地向着高空伸展，流泻着雨的小流。

“艹！”王健宇甚至没有完整地发出一个音节。

碰撞。

后翼腾空，汽车几乎翻转，人工智能恰当地转换了驱动的方向和程度，囊式内舱及时减缓了冲击，两车嵌于一处，不顾一切地向着前方移动，零件四散翻飞，大股的滚烫水浪奔涌而起，青色的闪电不断撕裂漆黑的深空，无数飞溅的雨水随之闪耀。

张智宇怔怔地瞪着可怕的褶皱逐渐爬上汽车前盖，恐惧狠狠撕扯着五脏六腑。

雷霆轰鸣炸响，接连不断，连地壳都不住地颤抖。

“艹！”王健宇拼了命地翻转全息方向盘，艰难地将残破的车头转向一侧，汽车嘶鸣着停止了移动。

“不要停！”艾里森尖叫着，“开车！随便开到哪！别在这停下！”

张智宇终于注意到了，撕裂无尽深空的不是闪电，震撼金属地壳的不是雷鸣。

交通系统已陷入彻底的混乱，它应着菲利普驱动器及私人飞行器的普及而产生，属于全球网的附属产物。每一束霓虹光纤都对应着一架飞行器的航线，系统不断地评估出最完美的路途，几乎排除了所有的犯罪临时潜逃，或是突发事故。过去，夜幕降临，有条不紊的霓虹通道遍布阴空，随着飞机的行驶而消散，或是猛地闪耀而起划过天空，那是寒冷却震撼人心的美。

现在，光纤遍布整片天空，彷若棱角分明的激光，或是瞬息万变的星云，极度的混乱，闪烁不定。

下午4.23，天空却呈现着死一般的黑暗。

无数飞行器掠过天际，电闪雷鸣。不计其数的**，激光，粒子束，离子束甚至撕裂了青色的雷霆，于虹膜留下青黑色的残影。深空乍然亮如白昼，随后凋零，数以百计的高能粒子将整个世界燃烧作苍白的烈焰。

王健宇启动汽车，张智宇瞥到了他死力咬着嘴唇，双手青筋暴起，撕扯着那外人看来并不存在的方向盘。

轰！

那辆货车的残骸猛地腾起冲天的火柱，淹没耀眼的橘黄之中，不复存在。强烈的震动甚至粉碎了汽车系统的平衡操作，火光四溢，焦黑的零件燃着烈焰，自数十米高空直坠而下。

“开车！开车！开车！”艾里森厉声高吼，慌张地拼命转过头去，隔离门力场闪耀着炫目的蓝光。

“不！刹车！有狙击炮！”美国男子挥拳死力敲打王健宇的椅背。

“艹你妈，老子知道！”王健宇破口大骂。

汽车横向漂移而过，十数米外，烈焰再次腾起，庞大的火柱猛地炸裂，如花瓣般展开，彻底粉碎了广场地面，裂痕直直延伸至数十米之外。

汽车飞驰而过，头顶，无数激光同一时刻闪耀着将万物切割粉碎，身侧，不断是金属零件子弹般横飞，雨幕洗礼着的断壁残垣，翻动的烈焰蝴蝶般颤抖。

战争。

“脉冲待机！”王健宇隔着整个世界震耳欲聋的尖叫厉声怒吼，“集中注意力就可以了！”

“老子不是没他妈使用过这狗东西！”张智宇颤抖着声音骂道。

天空不时爆裂出巨大的火团，膨胀出耀眼的橘黄色光球，逐渐被橙红包裹，撕裂。残留的骸骨燃烧着坠下，砸落距千米之下的地面。火焰随之崩散，熔岩般四溢，足以震撼寰宇的冲击随着二次爆炸而迸裂。

无数圆盘状的消防机器人盘旋着掠过低空，试图补救势不可挡的烈焰，前仆后继。遍地残破的躯壳浸泡水中，泄露的化学物质溶于雨水，不断涌起浓白的泡沫。

遍地尸骸，或是不可辨认的一团血肉，血水随着流淌的雨水汇聚；或是焦黑的粉末，勉强维持着躯身的形态，随着阴冷的雨幕，逐渐消融；无数残肢内脏浸泡水中，于车轮席卷下碾作淤泥。痛苦沿着骸骨散落，死亡的刹那定格了一切。

汽车飞驰而过，穿越战场中心。

新城的设计没有考虑到下渗，暴雨瓢泼于永恒的晴日。暴雨已将城市吞噬，水流化作无数尸身的坟场。幸存者是存在的，它们绝望地向着轰鸣的引擎挥舞手臂，残破不堪，彷若惨遭丢弃的碎布人偶。

“一......一架飞行器正在追踪我们！”地图猛地闪烁起急促的红光，张智宇慌忙解除了闪烁警告模式。那架飞机自数百米高的天空躲避着激光，逐渐下压，减速，与三人的汽车保持着相对运动。

“艹你妈，”王健宇低声嘶吼，“别他妈打扰老子，都他妈的闭嘴！还有五十六米，咱们就安他妈的全了！”

正前方，全城最高的建筑孤独地挺立着，两千米高耸的巅峰炸裂着雷霆，腰身附拥着新区划一的大厦，盘旋着燃着的战机，爆射的高能光束将交通线路撕扯粉碎。旧时代的遗民，金属框架间，霓虹光芒变换照旧，无数斑斓的条状光束缓缓移动着，千疮百孔。

耳膜适应了无休止的聚能和爆炸，万物都在高声尖叫，张智宇感受得到头骨的空腔，尖锐的哨音于颅内传导。

“艹！艹！艹！”艾里森崩溃似的尖叫着那个单词。

汽车发疯似的转向，张智宇几乎被狠狠甩向王健宇，他死死攥住那缥缈的操作杆，仅显现于自身眼镜之中的全息图像。

他注视着雨的旋涡，回旋着向外扩散。

张智宇终于注意到了那团千米上空滚动的烈焰，大股的喷溅出庞大的橙红花团，燃烧的残骸缓缓下坠，逐渐加速。那是一架失控的飞机，直直向着历史的遗迹冲撞。

“开枪！开枪！”王健宇的怒吼意外地空灵，仿佛隔着一层吹弹可破的薄膜。

耳光。

世界瞬间明晰，前方，堆叠而起的金属，无比庞大的一摊残骸，化作璀璨天空下漆黑的侧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迎面扑来。

张智宇怒吼着，死力拽下双杆。

轰！

烈焰膨胀而起。那是四辆纠缠一处的装甲车，密集的子弹风卷残云，火星四溅，直到那大堆的金属乍然炸裂开来。火焰在那一瞬间吞没了万物，猛地被橙红笼罩，色彩嚣狂地奔涌着，却被四壁无形的屏障遮挡，无奈的嘶吼着，随雨滴跌落后方。

汽车粉碎了残留的路障，扭曲弯折的焦黑金属枯枝般脆弱。

金属低沉刺耳的悲鸣。张智宇瞪着大厦的上端，一架飞行器滑翔着，猩红的集束离子刺破了下方模糊的霓虹，与两千米高的大楼融作一体。

“这......”他喃喃自语道。

飞行器猛地炸开绚烂的火光，离子束戛然而止，火团迅速绽放，却在激光交织的天空之上黯淡，冲击向外扩散，雨水迅速鼓起均匀的银球，那是来自隔离区的炮火。

它是不是移动了？

张智宇怔怔地望向那栋建筑，无休止的噪声似乎陷入沉寂，沦为嗡响的耳鸣。他却聆听到了大厦垂死的尖叫，玻璃熔融的嘶鸣，框架崩塌的**。

“天啊。”他听得到艾里森恐惧的呢喃。

屹立百年的大厦坍塌了，离子束切割的疮口融作猩红的熔岩向下滴落。残留的支架再也无法承受数十米高建筑的重量，大厦惊恐地发出骇人的尖叫，轰然坍塌。残肢绝望地戳向遗留的躯身，却将脆弱的骨肉粉碎，卷起无数的碎片。霓虹之光眨着眼，紧接着彻底沦入黑暗。火光四射，骤起的爆炸逐渐蔓至整座建筑，沦为千米高的橙黄色爆炸带。破碎的建筑，随着如注的暴雨，不住的火光，共同砸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