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那张二爷的妻子,倒是可惜了,这年纪轻轻的,又好个样貌,就要守寡了。牢头还只顾盯着那女子面上看,那女子已经低了头拭着眼泪出去了。
管家张平不着痕迹地挨过来挡住了牢头的视线,从袖子里递过去了一个荷包:“我们二爷……虽是没几天日子了,还劳官爷你照看着,莫要让他受了罪。”
牢头接过荷包一捏,里面薄薄的一张,顿时满面笑容,满口答应了,走回牢房里一看,见那位张二爷还在灯下看书,还好心提醒了一句:“天晚了,二爷也早点睡了吧,各牢房里都要熄烛了。”
张二爷也依言放了书,一口吹熄了蜡烛,躺上那铺了龙须草凉席的土榻上睡了。牢头和狱卒巡视了各处无恙,将大门从内一锁,摇着蒲扇守着夜来。
张开源带了家人出了京兆府的大牢,分别上了门外的马车,行出一段距离,一辆马车照着老路回去了,另一辆没有张府标志的马车却并没有往尚书府走,而是拐了一道弯,行到一处胡同口停了下来。
管家张平当先跳下了马车,然后扶了一个人下来,那人转头看向马车,哽咽唤了声:“父亲……”
张开源长叹一声:“此时不是多说的时候,你先跟着张平过去那里,明天一早就会有人带你出城……”
张玉诚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孩儿不孝,累得父亲如此,孩儿走后……”
“抓住他!”
“别让那飞贼再跑了!”
就在此时,胡同深处突然窜出一道黑影,极快地往这边跑来。张玉诚吃了一惊,管家连忙扶住了他:“二爷先上车!”
却是已经晚了,那黑影听到人称“二爷”,知道怎么也会是个有身份的人,见两头都已经亮起了火把,已经被堵了前后路,手边又是高墙砖壁,不用飞爪一时攀不上去,身形一闪就往这边飞奔而来,一手揪住了张玉诚的领子,另一手拿着冰凉的匕首比在了他的颈上。
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举着火把围近,当先的正是五城兵马司统领田际安,见那飞贼居然还敢劫了人质,瞧着那马车没标没识的,知道不过是户普通人家,田际安冷笑了一声,伸手举起:“上弩!贼子敢妄动,就给我射!”
“田大人,不可!”张平瞧着田际安那手随时就要挥下来的样子,心头急跳,脱口唤了出来,话音刚落,脸色已经一片煞白。
田际安不提防有人叫出了自己,让兵士举了好几个火把近前,不仅一眼认出了张尚书府的管家张平,更认出了被飞贼劫持在手中的,正是最近京都热议的,因逼女干故杀而被判了绞刑的张玉诚!
田际安的脸色立即变幻精彩起来。
乌云越积越多,终于刺嚓一声闪电如同撕裂了浓墨厚生的云层,将天地照得惨亮,一道惊雷炸响,瓢泼大雨哗地如天盆倾覆下来。
东宫的明德殿,外面嘈杂的雨声尽被关在厚重的殿门外,太子虞泽弘高坐在居中的雕花卷草纹交椅上,静静看着阶下跪着的一身淋得透湿的张开源,半晌才轻笑了起来:
“孤记得前日就在此殿,张大人尚对我言:‘天下事,赏不遗疏近,罚不阿亲贵。矩不正,不可为方;规不正,不可为圆。’今日之事,不知张大人何以教孤?”
张开源一身水湿,虽是盛夏却全身冰冷,沉默半晌,以手加额,深深将头磕了下去:“臣愧怍。此事乃老臣一时悯子之心,求太子殿下看在已去的敏儿面上,勿要殃及无知妇孺……”
不要殃及无知妇孺吗?当初给姚氏下那让胎儿致畸之药的主意,又是谁出的?若是张开源知道,是必不会给张敏出这等馊主意的。
虞泽弘看向整个人都跪伏在地的张开源,轻轻长叹一声:“张敏虽然故去,你与孤到底还是有翁婿之亲的。”
张开源惊喜地抬起头来;虞泽弘无波无澜地看着他,继续慢慢说了下去:“张大人如今年岁也大了,这贬为庶民,流徙三千里之苦,若无家眷从旁照顾,哪里还能吃得消呢?自然是要让尚书府阖府一起去照料,孤才能放心一二的。”
张开源脸色一片灰败,失神落魄地往后跌坐了下去。什么翁婿之亲,不过是太子殿下倾手一覆,他张家这么些年在京都的基业,顷刻间便是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