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来,萧素心一直呆在孟瑄身边,清楚他的脾性,也了解他身边人的性子,熠彤是土性子,随和沉稳,失之锋锐,人缺少主见;而熠迢是火性子,爱憎分明,颇有见地和想法,缺点是偏听偏信,有股子犟牛劲儿,一旦认准了一样事,轻易扭转不过来——她正是利用了熠迢这个脾气,在他面前伤心落泪,将孟瑄的病话里话外的怪罪给何当归,气得熠迢直接就连人给撵走了,做得比她想象中还干脆。
小胜一局的她心中并不见快意,一有种树立了强敌的忐忑心情,二回头瞧一眼刚从别的女子手中“偷”来的孟瑄,紧闭着双目,在梦中不断地呓语和挣扎,仿佛也知道他的心上人走了。
萧素心叹口气,为孟瑄的情况而担忧,即使大夫说一两日里就见轻,她也无法松一松胸口的憋闷。半晌后,她为自己做的那件事找了个“正义”的理由:何当归是个心狠的人,将帛儿推进荆棘中就扬长而去了。这是她昨晚亲耳听见帛儿在哭叫大骂的内容,只是叫了半日都叫不来人,她才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试想一下,若孟瑄身边有个何当归,那其他妻妾还能插进去吗?这让其他妻妾如何过?何当归还是个下手不留情面的狠角色,连面上的工夫都不做了,今日的帛儿,莫不就是明日的自己。而且自己这个侧妻位,来的真是一言难尽,充满了谎言……有朝一日,纸花样的谎言被水浸透,自己是否就会像个骗子一样被揭露,使得所有人都背朝向自己呢……
回头看一眼偷来和骗来的孟瑄,现在还是人事不知,她的心中更是滋味莫名了。那个三年前奋不顾身救自己,以他命换她命的少年,那个总是与自己莫名熟络、对自己异常温柔的绝美少年,为什么他最先爱上的人反而不是自己?
三年前,听得调皮师妹离家出走。并在她传来的飞鸽传书中得到指示:扬州西,兔儿镇。就是这六个字,让她按图索骥,一路奔波到彼,遇着了今生里命定的克星,孟瑄。他救了她的命,他还对她好,从来没人对她这么好,他为什么不能一直好下去呢?为什么突然有一天,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喜气洋洋地传,公子要成亲了,跟他的心上人!为什么自己没有接到通知,难道他成亲的对象不是自己?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假如三年前不赴师妹凌妙艺的传书之约,假如不去惦记凌妙艺第一次独走江湖是否会上当受骗,假如不粗心大意泄露身份,被锦衣卫侦知了踪迹,是不是,就不会遇上并爱上孟瑄了呢?为什么遇着他这个克星呢?自己放下了身为女子的矜持,火热的眼神,言辞的情意,日夜的守候,积年的跟随,这些加起来已经等同于最好的告白了,孟瑄还没感觉到,他还不知道吗?
不!他闪躲犹豫的目光,分明就昭示了,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她的炽热情意。那他为什么既不接受,也不坦白地拒绝她呢?他只是那样含混地拖延着,闪避着,不给她一个决断肯定的答案,难道说他自己也在犹豫,要不要接受她的爱?为什么不能回爱上她?两个人做一对神仙眷侣,明明在众人之中,她最能跟上他的节拍,明明他们彼此都知道他们是很适合的一对……原来,是因为何当归……
萧素心仰头望天,却见此时,天际忽而飘下雪花儿来,一片一片又一片,来得没有丝毫征兆。它突然间就来了。
扬州地暖,这几年又一直旱着,连雨水也不多见,如今年节过完倒下起雪来了。这可真是四时不正哪,还是说天公也在为她感到悲哀,要用一场雪来启示她些什么?她是该继续在这一场望不到希望边际的爱情里继续追逐下去,揣着她“为帮孟瑄传递一紧急消息,而大意中了山贼的埋伏,含泪受辱,旋有孕产子”的谎言,彻头彻尾地利用孟瑄的同情心和愧疚心,并接受了那个补偿式的“七公子侧妻”,带着师妹凌妙艺丢弃的儿子,入住孟家,如愿以偿地做他的女人?
可是,现在这样就算是如愿以偿了么?眼睁睁地看着、听着他和何当归卿卿我我,如胶似漆。并且,将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要亲眼见证自己最爱的男人,同他心爱的女人之间的种种甜蜜。那样的日子,只是想一想就觉得没有尽头,马上要做孟瑄女人的那一点惴惴的欢喜,也登时被冲散了一大半。
可若要她在此时放手,对温柔可亲、侠骨柔情的孟瑄放手,她又万万难为。那种以后都将见不着他的恐慌感,就像是冰凉的井水一样,只是试着去想了想,就觉得无法忍受,有一种马上要被寒冷的冰水窒息掉的感觉。她怎么能萌生离开孟瑄的念头,不,这不可能。
她可以放弃生命,但她不能不继续爱孟瑄。何当归纵有千好百好,可对孟瑄的心,却还不及自己的一分。孟瑄跟她在一起,他会受伤的,现在的情况就是最好的明证。
雪越下越大,南方罕见有这么大的雪花,片片如鹅毛,漫天的雪花落到她的身上,让她感到无比寒冷。抬头迎向自天际朵朵飘落的雪花,片片都拂在她的脸上,然后化成冰水,一滴滴的流过她的脸颊。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