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糖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只好一味嘴硬着:“花丛高手多半都是这个样子的。”
“那你是没遇过花丛高手,先夫未曾娶我的时候,尚在西京城混迹,算是城中出了名的老浪子,就这么臭名昭著的一号花花公子,那时候私底下唤他作‘相公’的闺秀,少说就有十二个,其中有五个彼此之间还是认得的,几个人暗地较着劲,明面上是一团和气。”
“您……”
“我如何嫁了这么一号老混账对不对?年轻的时候,谁没有一股不服输的横劲,想着要是杨铁城这样的男人我都能征服到手,这世上还有什么难事趟过不去的?”
“先掌柜叫杨铁城?机巧鬼才杨铁城大师?”
“唐姑娘胡乱恭维人,我那死鬼也可称作为才么?”
唐糖跳起来重新扑通跪了一遍:“师母请受小徒儿一拜。”
这回换了朱掌柜不解,唐糖这才说出她小时候开始不过就是贪玩,杨铁城年轻时编撰过一册《天心图谱》,里头绘了一百零八种锁的构造,实为她打开了一扇奇异之门,乃是她自修这门手艺的真正启蒙。
唐糖登时亲热得像见了家人一般:“师母,我们得早早出去再叙这个旧,除却从方才的入口出去,可还有别的法子?”
朱掌柜摇头:“没有了,除非冒险打开它。那人极尽凶残,说不好就守在入口,这个险不值得冒。阿禄若是方才逃生顺利,现在必已快船前往遂州唤帮手去了,我们再等等看。”
唐糖知道这位朱掌柜于江湖中必有些一呼百应的本事,手头能人想来也不少,可算一算时日,不禁又绝望起来:“阿禄此去,天黑之前都不一定回得来,我算着纪陶约莫下午就会到鹿洲,他寻我不见,若再遭遇上他二哥,真不知会发生什么?那人什么都做得出来,说不定会用纪陶的命要挟于我……”
朱掌柜劝慰:“我不信他会威胁到三爷,且不说他重伤根本不是三爷对手,唐姑娘信不信我识人很准?方才他来取钥匙的时候,手分明僵硬得都快抽筋,绝对是那种道貌岸然,一逗脸就会红的愣子。真不知此人心里住着个什么魔,又遇上了什么难处,才会发狠成这个样子。”
唐糖才不放心那个疯子:“师母大人大量,我确不敢拿三哥冒一丝一毫的险。我应该趁那人伤重早早出去,给他时间医好了他的伤,我就被动了。您躲在此处别动,我来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
唐糖想起来:“我还曾拜读过杨先生写的《天心续谱》,那一册就是专讲暗室构造的。杨先生讲述的生门与死门的关系,讲得深入浅出,无比精彩,让我受益至今。这间暗室若是杨先生所建,那绝不会只有方才进来时这一处入口,他必定设了另一条逃生之道,师母且想想,他可曾对您讲起过?”
“也许说起过,但从前他在的时候,大多时候我总觉得听也听不懂,便压根不生了耳朵去听。”
唐糖绕着屋子琢磨半天,眼睛定在方才放置木匣的石门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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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内部的储物空间也不过就三四个木匣那么大,用的是同外头一样的普通石砖,看不出同别处有任何异样。
唐糖用手摸了一圈,大部分的石砖摸起来干燥冰凉,而内壁右侧的石砖,却偏偏比别处的潮湿一些。她用手指叩击了一圈,更发现那处的敲击声也与别处不同,别处闷而无声,这个地方却有“铿铿”的空洞声。
唐糖贴耳去听,空洞之余,更像是老远处还有隐隐水声传来。
她让朱掌柜在窖中找到一柄薄刃短刀,塞入砖缝之中,借摩擦之力奋力向外拉了一拉,那几块砖果然是特制的空心活砖,双手发力,空砖便抽出了一半。
不过这毕竟是一桩体力活,唐糖干力气活到底差点,磨得双手起泡,方才抽出来三块砖头。
她往三块砖的空隙里喊了声,回声不长不短。
幸而前两块是最难的,唐糖知道磨破指头的苦处,坚辞不肯朱掌柜帮忙,后七块砖半抽半搬,总算将那个可过身子的窄道腾了出来。她又往那洞中喊了一声,暗道的外头水声潺潺,拍打在暗道壁上,唐糖知道这暗道必是修在水里头的,暗道想来会很长,兼有转角。
唐糖不由分说先抢了进去,闷声嘱咐身后:“此处空气甚是不好,若暗道可通,我回头来接您不迟。一切以我喊话为准,师母千万不要贸然跟来。”
“好。”
因为是独自匍匐前行,那暗道变得格外漫长,唐糖此刻前行得十分艰难,她简直有个错觉,觉得这就是修往河流深处的一条死亡之道。
她转了三处拐角,外头的水声变得愈来愈疾,愈来愈响,唐糖判断此处当离暗道的末端很近了,向前匍匐的动作亦加快起来。
水声最响的地方,暗道也到了尽头,唐糖敲一敲四周的壁垒,脑袋上方那一块的敲击声是金属的。
她抬头贴耳,又去敲了一敲,上方应该是一扇铁门。门外头没有水的声音,但四壁仍传来水声阵阵,难道这暗道不是直接通在的河里,而是通去了一艘船上?
唐糖不敢莽动,想要往后喊话嘱咐朱掌柜不要心急,可惜来路长得无可计量,守在暗道入口的人哪里能听得见。
然而门外无声无息,安静得出奇。
经了一夜惊惶,唐糖早是心力交瘁,暗道中的空气又过于稀薄,她再没有办法继续支撑,决定搏上一搏。
她轻拉开门闸,将那块铁门推去一边,黯淡的天光瞬间映进了暗道。
天就快亮了,天亮之后更不好掩庇,唐糖侧着脑袋倾听了一会儿,这的确像是一艘船屋,屋子里有气闷而潮湿的霉味,却无一点声息。
她打算攀上去探了虚实再回身去接朱掌柜,刚将身子往上一耸……
唐糖赫然发现她双手先扑到的居然是一双黑靴子,大小样子皆……她绝望地流下两行泪来,全身力气几乎用尽,心中懊恼透顶,是祸躲不过她认了,可凭什么一而再拖人家朱掌柜下水?
她拼尽最后指力死命掐住了那人的双腿,欲寻到他的伤处好先下手为强。
然而唐糖吃惊地发现,此人小腿之上毫无伤口破绽,靴面上亦是纤尘未染。
这个人大约被他掐得痛极,却只缓缓蹲了下来。
唐糖小心翼翼抬起脑袋,晨曦灰淡的微光里,他唇角的细微酒靥只有她才认得分明。
这个人什么也都没说,将她轻轻搂进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大纲菌:不要让窝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