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糖停在那幅字前,手指头顺着那习字的笔画缓缓游走,眼眶里泪花不由打转。
她退了数步,差点被书案旁的一件东西绊到。
月光映下,书房地上蒙了层厚厚积灰,书案旁有只小木马,被她撞得前后摇晃起来。
唐糖蹲身去抚那木马,虽然这马身上的彩漆许多已经残旧剥落,然而木马耳畔坠的流苏不出所料根根都编作了麦穗样式,看起来依然十分精致。
木马的眼睛却显然是由孩童亲手添绘上去,比她小时候的笔力显然要好上许多,但那笔法终是略嫌稚嫩。
唐糖低头,忽而发现那小木马的底座上歪歪斜斜刻着些什么,她点了烛火凑近了细辨,书写的主人当时看起来许是有些郁闷,上头写的俨然是一行字:“半山阿甜不肯随我去孟州”。
唐糖眼前一片模糊,手都略微颤抖起来,身后忽现脚步声,她抹了抹泪,下意识去捂住那行字,斥道:“我说了让殿下过会儿再跟来。”
那个人并未答话,在她身后静默着蹲下来。
唐糖有些烦躁:“说了待我将危险排除了再来,您有什么可急的?”
耳畔的声音酸酸的:“吹牛说化作雾都认得,我这还是一个好端端一个人呢,糖糖就将为夫认作了别人?”
唐糖猛地回头,瞬间泪涌着扑进那个滚烫胸膛里:“死鬼!作甚回回这个样子。”
纪陶任着她打:“什么样子?”
“你自己说自己你从去年到现在,哪回现身,不是用这种法子吓人的?”
“原来不喜欢这样啊,那下次要不我换个别的法子,容我想想……”
唐糖恨恨的:“下次你个鬼!你怎么可能那么快就跟来?那一屋子译典难不成已经整理出了头绪?”
纪陶笑指自己脑袋:“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媳妇跑了都把我急死了,难道还真等着你从南凉归来?花了两天两夜,提炼出一半在这里头,还有一半,我教林步清用车载了带来了。有一个如此机灵的夫君,是不是感到非常骄傲?”
“呸……不过,路上不就需要四天么?你怎么做到的?”
“你们行车,又是昼行夜宿,必须行大道,翻那座九色山起码也得两天。我从前查案入过南凉不下五回,熟悉里头的路,光骑马穿山而行就可省下不止一天,三哥披星戴月地走,赶紧送菜到你跟前,这不好么?”
唐糖心头很是感动,嘴上嗔道:“你是菜啊?”
纪陶低问:“你不想吃么?”
唐糖忽然想到些什么,急急转来转去查他身子,纪陶痒得惊呼:“这样急?”
唐糖啐他一口:“九色山?我记得你信中好像提过的,那鬼地方是不是有十座鬼溶洞?当时读得我就很揪心!你如何又去那个地方?有没有受伤?”
“实际也不是什么鬼溶洞,没什么人敢去通常就传成有鬼,其实洞里头住的是成千上万群黑压压的鸟,那些鸟不宿在山上,却喜欢宿在洞里,主要食尸,见人也啄,不过我涂了药……”纪陶指指腮旁眼旁,“这儿和这儿有两个口子见着没?不用心疼,又不是很痛。”
“鬼才心疼你,”唐糖摸摸那两处伤,究竟难受起来,“别的地方有没有受伤?”
“别的地方?你指的哪里?”
“你自己告诉我伤在哪里才是。”
纪陶揉揉她的手:“你最怕我哪里受伤?自己各处查一查不就知道了?如损包退。”
唐糖呸一口,头低下去:“怎么有你那么厚颜的人,险些就伤了眼睛,还破了相,都不想要你了。”
“不要?哼,我就是个无赖,就算化作了一团雾,你也得把我顶在脑袋上带着。”
“……你有那听壁脚的工夫,就不会冒出来替我解个围?”
“你应付的那般好,我听了十分解气,面子十足……”
“你这人……”
“我方才一直护在你身后,你竟是丝毫不知,但之前要是解了围,可还听得到你的深情厚意?”
“……真是无赖。”
纪陶却绕去木马底端查看那行歪歪扭扭的字,奇道:“这字是你小时候写的?”
唐糖摇头:“不是。”
“半山阿甜不能随我去孟州”纪陶喃喃念,“怎么这么像你写的……不过比你小时候写得工整多了,这半山阿甜是谁?”
唐糖泪又涌出来:“我母亲就叫阿甜,可我从来听闻外祖老家在酒泉……”
纪陶一怔:“离这儿倒也不算很远,这刻字之人是……”
“父亲。”
“我方才入宅已然注意到了,这间宅子与你家祖宅结构全然相同,想来岳父幼时在这栋宅子里住过,可是那孟州祖宅……”
唐糖道:“我也是懵了,我从小就去祖宅玩耍,一草一木都皆很熟悉,怎么可能有两处一模一样的宅子?”
“按着这行刻字表面的意思分析,你母亲幼时很可能就是住在附近半山,而你父亲即将迁往孟州,想必他很想邀了你母亲同去,彼时二人皆为幼童,岳母并不可能随了他同去,故而被迫分离,看得出岳父刻字的时候心情惆怅沮丧,宛如当年你离京时我的心境……”
“你的心境……我怎么没看出来?”
“我攀去藏书楼顶看你,你越行越远,到后头就剩一个小点在那儿滚,那年头估计还有点肉,可怜兮兮像颗小糖球,心头难过得像被绞了一般……”
唐糖眼睛红红,斜他一眼,继而琢磨:“父亲若是很小的时候曾在这里生活,后来才移居孟州,难道父母亲后来又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