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襄亲王赢绵自西北返回京城,进得城时已是黄昏时分,宫门早已下钥,不能进宫面圣,只得暂且回府安歇。
赢绵此去西北,身边并未带内人相随,把王府里一众姬妾丢的甚是凄苦。今闻得王爷归来,一个个莫不雀跃以待,各自打扮妖娆,花枝招展的出门迎接。然而赢绵此番回来,乃是有要务在身,并无空暇理会这些姬妾。自回府,他便在书房安置了,并吩咐管家,不见一切妾侍。倒让这些女人欢喜而来,忿忿而去,空惹了一肚子闲气,只是无可奈何。
那姨娘周氏与赢绵前回纳的侧妃胡细细,也在其内。周氏颇得赢绵宠爱,胡氏是皇帝钦封的侧妃,出身又高了周五儿许多,更不比旁人,才进府时,因她怀着身孕,风头更是一时无两,小产之后才略下去了些。管家敢挡了旁的姬妾,却倒不敢一口回绝这二位,只得说道:“两位如夫人,王爷远道回来,身子乏倦的紧,吩咐了不见人。二位别叫小的作难。”周氏笑道:“不见旁人罢了,难道连我也不见么?还是你躲懒不肯进去通传,明儿见了王爷,看我说不说!”那管家苦脸道:“周姨娘,您这就是为难小的了。王爷有话,莫不小的敢不遵?”
胡细细从旁微笑道:“管家的话,我自然是信的。然而王爷远道而归,一路车马劳顿,身边没个细致人伺候却不好。我知王爷回来,一早就炖下了冰糖燕窝,给王爷解法润燥的。进去放下就走,并不敢聒噪。劳烦管家进去通传一声。”那人见她这般客气,倒不好意思起来,便说道:“夫人哪里话,只是王爷的吩咐,不然小的哪里敢拦?夫人既恁般说,小的再进去问一声便了。”言毕,便进书房去。
周五儿见了这等情形,不禁微有不忿之情,便斜睨着胡细细说道:“这赖升是越发长进了,嘴里的称呼,是连个如字也省了。我倒不知,妹妹这夫人,却是谁封的?就是皇上的圣旨,也只是侧妃罢了。说白了,也不过同我一般,都是个妾而已。这赖升倒会自作主张,妹妹也不知说说他。若是让外头人听了去,岂不笑话?王爷面上也不好看。”胡细细微笑道:“姐姐这话却说错与人听了,那原是管家口里的称呼,又不是我挑唆的。如今是姐姐当家,我若说了,莫不是挑了姐姐的理么?”周五儿碰了这个软钉子,立时柳眉一挑,就要发作。正在此时,赖升却打里头出来,先望着周五儿道:“王爷请周姨娘进去,有话交代。”转而又对胡氏说道:“王爷叫小的捎句话,说如夫人辛苦了,那甜汤叫丫头端进去就是。如夫人小产不久,还该仔细调养,今儿天已晚,请如夫人早些歇下罢。”
周五儿闻言,甚是得意,遂自作主张自胡氏丫头手里抢了燕窝盅过去,又笑道:“妹妹身子娇贵,王爷体恤的紧,妹妹还是回去休息罢,别辜负了王爷的情儿。”说毕,便迈着莲步,扭着腰进去了。
胡细细虽满腹不甘,面上却也不便露出来,又因赢绵有话,也是无奈,只得道谢告辞去了。
出了书房,又过了垂花门,走了一段路,却见前头几个家人匆匆忙忙的往外出。她心中狐疑,便喊住了一人,问道:“这个时候了,忙些什么?”因看他们手里各自抱着被褥等物,不禁又问道:“府里来了什么人么?”那人见是侧妃,连忙打躬作揖,回话道:“王爷打西北带来一位客人,叫安置在园子的东明楼里。”胡细细甚感奇怪,问道:“那楼子久无人住了,又偏僻的很。若是招待客人,府里有的是厢房客房,倒为什么这个时候,又折腾起那旮旯地方来?”那人道:“是王爷的吩咐,小的也不敢多问。”说毕,因怕耽误工夫,又见她并无别话,便告辞去了。
胡氏满腹疑惑,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暂且回了住处。
回至房内,她陪嫁丫头绿锁上来脱了衣裳,她便在炕上歪了,一手托腮,细细想着心事。绿锁倒了杯茶递与她,问道:“王爷回来,如夫人倒不大高兴了?今儿还一大早起来,亲自下厨炖燕窝呢。”胡细细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还说什么王爷,去了,连面儿都见不着。一盅燕窝,也白叫人提去了。”绿锁见她口气不好,陪笑道:“如夫人倒是宽心些,想必王爷才回来,一时累了不见人也是有的。”胡细细说道:“若是这样也罢了,那个就进去了呢。”绿锁登时不响了,半日才道:“好歹咱也是皇上亲封的侧妃,王爷想必也不会差了。”胡细细又叹又笑道:“这话不提也罢了,若提起来,没得叫人臊得慌。咱们是因着什么才进来的?说起来,也是没脸。我原也料到他必容不下我腹里的那个孽障,使计打了就打了,只是再不曾想到他竟如此待我!当初若不是我,他能出那牢坑?今日两脚踏住平川路了,倒把这旧账给抛脑后了!”原来这胡细细,才抹平了自己闺中那些丑事,便得陇望蜀起来,又思量着赢绵如今并无正妃,自己出身尚好,又是皇帝亲封。虽则前番自己无礼,然而赢绵亦并非无所求,看在皇帝面上,或能善待自己,待日后生下一男半女,做个正宫也不无可能。
谁知进了襄亲王府,赢绵再不进她房,成亲不上两日,他便启程往西北去了。只剩她一人在府里,倒同那婢女出身的姨娘周氏,势成水火,争斗不休。好容易待他回来,又给自己闭门羹吃。想至此处,当真气结于胸,肝火凑在一处,只是没处发泄。
她吃了一回茶,忽然说道:“王爷回府,椅子尚且未坐热,就着急打发人收拾园子里那个破楼子,说是自外头带来的人要住,也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人。”绿锁说道:“莫不是王爷在西北又或路上,另纳了一房姬妾么?”胡细细摇了摇头,说道:“若是这般,没躲人的道理,早晚是见面的,还能藏一世不成?”绿锁又问道:“还不知王爷此番,为何回京呢。”胡细细亦不知所以,只是低头闷想。
想了一回,终究莫知所之,只得罢了。到了晚间,书房传来消息,赢绵就宿在了书房,那周五儿也并未留宿。胡细细这才心意略缓,吃了饭,自家也睡去了。
隔日,赢绵起了个黑早,收拾齐整,传了轿子往皇宫而去。
其时,皇宫刚开了锁,赢烈也才起身,听得他求见,便在养心殿见了。